腊月杂志︱腊月尽,腊月长
︱壹︱
腊月,是一年的尽头。
它适合盘点,适合总结。站在时光河流两岸中腊月的这一段,人们会习惯性地回头,回望一年来——自己的变化,自家的变化,社会的变化。很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哪怕不愿为人知的私密事,窝囊事,都历历在目。
很多乡村人家,在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桌子上,会开一个家庭会。这顿团圆饭上,当家主事的人要带着一大家子,对过去一年一家人的变化,做些总结。有时候,这个总结是重要的环节;也有时候,它隐含在推杯换盏之中。
除夕之夜,各地都有守岁的习俗。守岁,守的是什么?在我看来,不管它的来源有多少说道,但万变不离其宗。守着一年尽,守着来年来。这是腊月里的特殊时刻,更是一年中的特殊时刻。它牵连着去和来,旧和新;它关乎常言说的生生不息,寄托着人们对未来的美好愿景。
在皖北乡村,人们在这一个时刻,会在熟睡了的孩子的鞋子里,撒上五谷杂粮。他们说,人踩五谷,百病不生。
人们还会劈开一截秫秸,在里面放上十二粒干黄豆(闰月则是十三粒),再把两半的秫秸绑严实,丢在水缸里浸泡。正月初一早上,捞起来,打开看:那一粒黄豆干燥,就代表它对应的那个月主旱;那一粒黄豆泡滂了,就表示它对应的那个月雨水多。据老辈人说,那时没有天气预报,依据这个法子安排来年的农事,倒也大差不差。
︱贰︱
我记得,从前的除夕,长辈会出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题目,让孩子回答。
那个题目是这样的——
一个人从头一年腊月三十的夜里,一直走到第二年正月初一的清早。问:这个人走了多长时间?
不懂事的孩子,往往会张口而出:他走了一年。是啊。头一年,第二年,可不就是一年。
有的孩子认真些,注意到了题目中的时间限定:头一年腊月三十,第二年正月初一的早上。这样,他的回答才靠谱些:那个人走在腊月和正月的交叉点,不过就一转身的工夫。
腊月的尽头,其实就是正月的开头。
腊月的隆重,变成了正月的热闹。老老少少,尽情享受这一段难得的兴高采烈。刚刚接过腊月的接力棒,总得庆祝,而且要热烈地欢庆一番。
正月的热闹,是一场盛大的仪式。色彩,表情,言语,乃至做梦呢,都是热闹当先。初一,初二,初三。初五,十五。热闹成为正月的基调。
皖北村子里,初二的晚上,长辈都要嘱咐孩童,别忘了早起,用又粗又长的绳子,把年尾巴拽住,拴在大树上。孩子经过头两天的热闹,初三往往起不来。一睁眼,天早大亮了。长辈会说:看看,起来迟了吧。年早跑远了。
拴年尾巴,是谓把年留住。这样,孩子就能够天天过年了。天天过年,是那时候孩子心中最大的愿望。
皖北人家,初四只平常,不过年。初五,又过年。人们的说道是,就有的孩子早起,把年尾巴拽住了。
但拴的不紧,还是飞跑掉了。结果,从初七到十四日,都不过年。这时候如有雨水光顾,农人要下田,给在地的庄稼施苗肥。
正月十五,再过年,而且是“大是年”。过了这一天,人们的生产生活趋于正常。该种地的种地,该经商的开门,该念书的念书。这是兑现过年愿望的时候了。
腊月里的腊味,在历经过年的热闹之后,再次飘散。人们把它从僻静处拎出来,开吃。这叫做“加餐”。也惟有“加餐”,让人想起腊月,想起过年。
皖北乡村里,腊月的腊味,一直能吃到午收前后。如不是在冰箱里保存,再往后,腊味就会变质,一股子哈喇嗓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