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起场糕

吃起场糕

张进龙

我的老家有这样一个习俗，每年秋收完毕，粮食归仓之后，全村男女社员要在一起吃一顿“起场糕”以示庆祝丰收。

这一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我正好返乡参加劳动，是一名挣工分不高，但有资格参加这一庆祝活动的半劳力。打谷场四周垛着整整齐齐的谷垛特别壮观，沉甸甸的谷穗统一垂着头筑成了一道高高的围墙，火红火红的红高粱捆则挺立在一起，像是为打谷场站岗的哨兵。用不了几天，在噼噼啪啪的连枷声中，在吱吱呀呀的碌碡声中，在人们的嬉笑声中和挥洒的汗水中渐渐消失，变成了一堆堆金色的小山、红红的火山和整齐的草垛，然后，按规定的标准分到各家各户，把提足的公粮 交到当地粮站，留足籽种晾晒归仓。尤其让我感兴趣的是打黄豆这一场面活，每到这时，我们几个年轻伙伴把豆捆拆开铺满场面后，等待太阳晒场，在这个空隙，抱上一大捆黄豆苗到离场面较远的空地上燎豆吃。对这种行为，队长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既不干涉也不纵恿，看着我们兴高采烈的样子，闻着噼噼啪啪声中的豆香，也会凑过来捡几粒扔进嘴巴，咀嚼品尝起来，然后装上一锅小兰花旱烟吧嗒着走开。看着我们脸上蹭的黑灰，嘴里嘎巴着香甜的豆粒，队长和几个年长的社员会心地笑了。1990年，我又想起了这个场面，写了一首歌词《打谷场上》，由张玉清作词参加忻州市民间音乐舞蹈汇演，获优秀创作奖。

打黄豆是场面上最后的一项场面活，这一项场面活完成后，就该张罗吃起场糕的事了。先杀上一只生产队里的大绵羊，再磨上几十斤新收的黍子，从供销社称上一桶散装白酒，做上锅豆腐，漏上点粉条，择上个吉利日子，一切就准备就绪了。

这一天，是全村最热闹最开心的一天。男社员全部参加到做饭的队伍中，挑水的挑水，劈柴的劈柴，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蒸糕的蒸糕，似乎不用分工，各自按照自己的专长，进入到各自的角色。女社员在这一天会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些，去清清的河边洗刷一下一秋的尘垢，届时拿上碗筷盆勺吃饭就行，男社员根本不计较她们是否参与这顿饭的烧制过程。好像她们不来吃饭，反倒少了许多情趣。

其实，这顿饭做起来并不复杂，就是炖一锅羊肉，熬一锅山药白菜豆腐粉条，炸一大盆油糕就很丰盛了。实行的是真正的共产主义模式，吃多少给多少。男人们少不了要喝点酒，也会跟女人们打情骂俏，因为这一天是她们最休闲最开心的一天。村西头李二嫂是有名的刀子嘴豆腐心，能说会道，男人们也常常喜欢和她开玩笑。二嫂今天打扮得格外靓丽，粉红格子衬衫，天蓝色外套，黑色条绒裤子，尤其是两条齐腰大辫子，浑身上下打理得很精致，怎么也不像是在地里干活的样子。引得几个爱开玩笑的小伙子跟她逗起了嘴，不出所料，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几个回合，把满院子吃饭的人逗得打了呛的、喷了饭的、洒了酒的，洋相百出。村东头的二大爷是抗美援朝退伍兵，出了名的大肚汉，家里人口多，平时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今天大伙都劝他多吃点，可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吃饱了就再怎么劝也不吃了。

最令我难忘的是送糕。送糕环节真正体现出村民们的爱老敬老和团结友善，因为不能参加劳动的老年人、残障人是没有资格吃这顿起场糕的，但大家是不会忘记他们的。吃完饭队长会让我们几个年轻人分别给他们家送一碗菜和5个油糕，就这一个简单的赠送，让这些老人们颤抖激动，热泪盈眶，谢声不绝。

那些年庆丰收的活动就这么简单、直白却欢乐，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庆典活动，也是仅此一次，回想起来久久不能忘怀。现在的庆典不是唱大戏就是下饭店，少了过去的那种淳朴的乡土气息和父老乡亲之间的和谐温馨。几十年过去了，那种抹不掉的乡愁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我总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参加一次这样的庆典，再吃一顿这样的“起场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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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张萍花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