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当和尚书法,清淡绝俗,已入禅境!
因出家为僧而成为著名书法家者有智永 (陈、隋间人、王羲之第七代孙)、怀仁(唐高宗时人)、怀素等,担当则是继他们之后又一著名书法家。他们的书法是中国书家群体中最为特殊的一部分。
从大量传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书法和佛义的关系大概可以分为两种:一是把写字当作一项善业,与布施造寺相同,是一种宗教行为。一是把写字当作佛性的直接表现,和担水砍柴相同,是一种机锋妙道。前一种写字当然主要是抄经,在优秀的经卷抄本中(如唐人写经小楷),我们可以察觉出虔恪诚笃的宗教情操。后一种写字则见于禅僧的狂草,那是棒喝顿悟式的活动。利剑一斩,妄念俱绝,是直截了当的当下表现,这一种书法的最高境界就是禅境。担当的书法是属于后一种的。
释担当,生于明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云南晋宁人,原名唐泰,号大来,法名“普荷”,自号“担当”,意即“能担当佛门重任”。他的先代是浙江淳安人,父亲读书中举,曾任明陕西临洮同知。唐氏世代爱好诗文,唐泰曾刻过他曾祖以下二代的 诗,名为《绍基堂集》。
他从小用功读书,十一岁就考取秀才第一,三十三岁(明天启六年)以明经上京赶考未中。从此遍游祖国名山大川,寻良师访挚友,拜董其昌为师,学习传统绘画和书法,由于他刻苦钻研,勤于实践,广采博纳,很早就显示出艺术才华,取得突出的成就。
此间他结识了陈继儒(眉公),并到绍兴访湛然、云门和尚,又和他的同乡前辈苍雪法师往来,开始接受佛教思想。担当年轻时,不仅诗书有名,为人激昂慷慨,喜欢侠义,学习剑术。他当时看到明朝将要覆灭,颇想纠集一些有志之土,以恢复明社为己任,然明廷腐败,事与愿违,遂“纡踪岭右,茧足万里”回归故里。担当的这次远行,对他今后的艺术创作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担当回滇不久,适逢旅行家徐霞客来云南。霞客专程到晋宁县拜访他,和担当及其亲友盘桓十日。担当非常高兴和这位旅行家、文学家交往,坚决留霞客在自己家中住宿。每日盛情款待,畅谈祖国山川胜迹,诗酒唱和,甚为欢畅。《徐霞客游记》中的《滇游日记》,多次记下担当的事迹。
徐霞客走后,担当的母亲也去世了。一方面“明祚将亡,无能为力,一方面母归道山,毫无牵挂。于是重新产生了出世的思想。公元一六四四年,明亡清立,担当目睹国变,便把一腔抑郁寄情山水之中,并削发为僧,时年五十一岁,驻足大理鸡足山感通寺。他息养静休,攻读研究经藏,面壁修行。来往于鸡足山各寺及名刹丛林之间,飘然而来,飘然而去,人称“云中一鹤”,“南中高士”。
明清易代之际,当时的云南更是处在十分复杂的政治局面之下(清王朝从封藩、削藩到平藩)。我们从明遗民书画家程邃,八大、石溪、担当的作品中,都可以看出类似的风格(尽管他们分散在天南地北,极少往来),但时代的变迁,使一些有共同遭遇的艺术家,对政治环境和艺术表现有共同的感受,因而形成了共同的时代风格,这在中国书画史上是一个特别值得研究的现象。
担当是董其昌的弟子,董其昌的艺术理论和书画造诣,风靡了明末和清代艺坛,在担当早期的书画作品中,很清楚地看出他受董玄宰的影响。但毕竟时代的变迁和个人的经历对于一位艺术家有着更重要的影响,因此无论诗、书、画,担当都有和董其昌迥然不同的面目。也许可以说:担当具有和他的老师所不同的人生际遇,这种际遇贯穿到他的艺术作品中,就产生一种豪迈坚强的个性,这是担当作品的独特风格,也是担当诗书画之所以俱有感染力量的主要原因。
担当的书法以行、草为主,尤善草书。他的草书有唐代怀素的风骨,晚年更接近倪元璐、王铎一辈。他书法的天份和功力都很深,在章法、布局、用墨上深得虚实相生之妙。他的草书笔墨飞舞,大有“当其下手风雨疾,笔所末到气已吞”的气概。担当晚年的狂草,更加放纵老辣,行笔跳荡飞跃,结体和分行布白奔趋揖让,不但浑成入妙,通过笔画章法表现自己的情怀,而且已进入了高古的境界。
他对艺术创作有极精妙的领悟,在一幅画中题道:“支离老手,非熟极而生不可。”担当所谓“熟极”,也就是要熟练的掌握传统规律;“生”,则是打破传统规律的束缚,别出新意,他是主张在学好传统的基础上创新的。关于书画艺术的“熟”和“生”,原也是董其昌提出来的,董其昌说:“书与画各有门庭,字可生画不可不熟;字须熟后生,画须熟外熟。”担当在这个主张上,超越了老师董其昌的藩篱,否定了他的“不可不熟”和“熟外熟”的要求,一味从生拙处着眼,所以能自成一家,抛去了董其昌那种圆笔淡染的南宗笔墨。
担当还把他精湛的书法技巧用到绘画上,书法基本功的老练,使担当的山水画添上了重要的成功因素。特别担当来往干鸡足、点苍一带三十多年,对于滇西山水的特点,揣摩已入化境,把读者带入滇西高原特有的朗润空气中,使人不得不佩服他那锤炼洒脱的笔墨所具有的巨大感染力量。
在他的每幅书法作品中,点画之间的“奔趋揖让”,也都根据每一个字的笔画繁简,字形长短宽狭加以安排,像一部乐章那样具有韵律感,形成一种气势。这种气势是意在笔先地构思成熟,而不是事后“摆布”出来的。从笔墨的飞舞,看出他的“熟”,从行气的变化,却又打破规律,追求格局的“生”。
他有一些清淡绝俗的作品,诗、书、画俱佳,令人叹为观止,正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再加上绝妙的书法布局,是难得的神来之作。如《踏雪寻梅》:“担头多酒雪已降,行行盱见老梅桩。一枝两枝折不尽,呼童恨不连山扛。”涉想奇,立意高。又如《题画诗册页》:“无事不寻梅,得梅归去来。雪深春尚浅,一半到家开。”再如:“大半秋冬识我心,清霜几点是寒林。荆关代降无踪影,幸有倪存空谷音。”“地偏惟恐有人来,画个茅堂户不开。陵谷虽无前日影,老僧只点旧时苔。”简直是天人合一的妙语佳境,读来令人神往。
担当大师乃明末清初佛门高僧,他深究佛理,常在画上题一些寓意深刻的禅宗俚语,如题画云:“以近八十翁,老眼犹在纸画中。”再如《自题像赞》云:“担当老,担当老,足健而跛,目健而眇;法席掀翻,禅床推倒,且在粪堆里打眠,漆桶中洗澡。”已进入一种高妙超尘的禅境。昆明筇竹寺罗汉堂的斋房门口有—副对联:“托钵归来,不为钟鸣鼓响,结斋便去,也知盐尽炭无。”
这副对联本是担当为大理感通寺的僧厨写作的,书法精美,内容浅显有味。是早年李根源先生在大理时,把它拓下来,送给筇竹寺悬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