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龙:母亲背篓里的岁月|散文
那岁月里的背篓
魏龙
曾经,背笼在湘西这片神奇而古老的土地上,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大山里的人们对它情有独钟、依赖不舍。
在湘西人的眼里,背篓是有性别之分的,一种是柴背篓,象征着精悍有力的土家汉子,用于背一些重的东西;另一种叫花背篓,代表着善解人意的土家妹子,一般用于赶集或是装些轻的东西。
直到此刻,讲述母亲的故事,已经有很多了。许是母亲一直以来对我的影响太深,平淡的生活中,总会不由自主地忆起,那定格在母亲背篓里的岁月。今天,再一次提笔写下这朴实无华的主题,心里确实蕴含了太多的故事,只想一股脑地写进心里,成为那永恒的一抹回忆。
还是婴儿时,母亲小心翼翼地把我装在她的背篓里,不时地亲啊看啊,一刻也不愿离开。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靠在母亲的肩上,慢慢地渐入甜美的梦乡,穿过四季的明媚、寒冷无比的深冬。
温和的阳光下,金黄的油菜花绵延到天边,蝴蝶、蜻蜓、青青的草,还有那些永不知疲惫的虫鸣和鸟叫,我总是在这个时候醒来。
开心时,母亲背着我玩;哭闹时,装着我,耐心地逗我咯咯笑、哄我入睡,那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今天的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天真无暇地笑过了。每当夜深人静时,就感到莫名的无助与绝望,多想再次回到母亲的背篓里,静静地睡去,永远不再醒来。
童年的记忆里有风和日丽,有繁花似锦。更美的是母亲的背篓,里面载满了我儿时的幸福与甜蜜;载满了我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与遐想;载满了妈妈年轻的容颜和辛勤的汗水。
再大一点,母亲的背篓里是锅碗瓢盆,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偶尔会有点小惊喜。在那艰苦岁月里,赶集是一件比较轻松的事,五天一场,村寨里的妇女们都会起得很早,对自己稍作收拾,然后背上花背篓去街上,母亲也不例外。
去时,背篓里一定会装上家里能卖成钱的东西,如米、黄豆、包谷等;来时,背篓里装着的一定是家里的日常用品,还会买回一点我们兄弟姐妹爱吃的东西,有油粑粑、米豆腐之类的。
背篓的空间很狭小,但在母亲巧妙地安排下,显得略有层次感,上面是吃的东西,下面是日常用品。我们几兄妹会轮流,望向母亲去时的路,母亲也一定会沿路返回,因为这里有她一生的牵挂。
开学报名的那一天,母亲是最开心也是最累的。简单地吃过早饭后,母亲熟练地把两床被子叠在一起,平放在背篓端口上,然后用绳子捆在背篓上。一人背着两床被子,走上十几公里,送我们两姐弟去学校报名。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还有那沉重的棉被用力地压着母亲,为了节约一两元钱,母亲就是不肯坐车。不一会儿,汗水打湿了母亲的衣服,浸透了她每根头发,可脸上的微笑一直都在,母亲的心里一定是凉爽、甘甜的。
回家后,发现那坚硬无情的竹条透过衣服,在母亲的肩膀上留下了几条深深的竹印,深一点的地方,一条条血丝渗透了皮肤。年幼的我们,只知上学的那份喜悦,读不懂母亲身上的艰辛和劳累。
生活在岁月里发酵,似背篓弧形的脊背替代了妈妈年轻的容颜,也见证着母亲不幸的一生。脑海里总浮现出一幕幕无奈却满是希望的场景。
是母亲用背篓背着沉重的稻谷,走在夕阳照射下的田埂上,不时地发出的喘息声;是母亲从最远最高的山那边,背来了一年四季家里要用的木柴;是母亲从熟悉的土地里,背回了青青的猪草,喂大了家里的猪。一家人的生活,在母亲无日无夜的辛劳操持下,过得有滋有味。
母亲的背篓,从春到秋,从秋到春,带着母亲走过多少个寒暑,却走不过人世间的冷暖,超越不了岁月的流逝。直到今天,母亲快接近七十岁,我也三十好几,每每想起过去的那些岁月,满是怀念与伤感,但背笼的故事还在艰难的延续着。
一直以来,母亲不舍背篓的味道,背篓依恋母亲的身体,彼此从未离开。曾经装着的是我们四兄妹,现在是我的下一代。母亲已满头白发、疾病缠身、消瘦憔悴,但她还是如以往一般慈爱勤劳。
寒风中,年迈的母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背着二十多斤的孙女,那一幕是多么的悲壮凄凉,我的心也如针刺一般的疼痛。
母亲,是儿子无能自私,你操劳了一辈子,本该休息,享天伦之乐,可你还要为我燃尽最后的一点残烛。如若有来生,愿我们不再是母子,你真的苦了累了。
母亲背着背篓,行走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显得如此的渺小,但又是那么的伟岸。
我们一家来自农村,但这里从不排外,慢慢地爱上了这里的一切。无论何时,母亲总喜欢背着背篓去街上,我也不愿为此说些什么。但我还是不愿停下猜想:是你不愿别人看到你驼背不堪的样子,还是你害怕别人看到你背篓里的寒碜。
菜市场人来人往、喧闹不已,别人的背篓总是装得满满,也尽是好吃的;而你的背篓里总是空荡荡,只在背篓的最底部有一点最便宜的蔬菜,与这一切好像格格不入。有段时间肉价很高,你会每天按时去菜市场,可你的背篓里,从来没有装过肉,买菜时饿了,你不舍得买五角一个的馒头。
每每想起这些事,心里更是无比的心酸,怪儿子没有给足你钱。为何生活如此之难,但愿有那么一天,世上没有贫穷、痛苦、死亡。
某天深夜,回忆着那几十几万座大山,那满山遍野的竹林,那一栋栋吊脚楼,那勤劳朴实的土家妇女用肩上的背篓养大了一代又一代。
借助黑夜,我静悄悄地爬上了小城里那座不知名的高楼上,痴呆呆地望着故乡的方向,看到了我的族人还背着背笼行走在大山深处;看到了妈妈年轻貌美的样子,也看到了母亲驼着背,背着背篓行走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还听到了母亲一声一声呼唤我着我的乳名;一切都像过去了几个世纪,但又感觉近在咫尺。
母亲与背篓的情缘还在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不知哪一天会到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