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大观:谁是真凶
嘉庆三年五月初七日清早,福建闽清县衙门前的大鼓,突然被敲得“咚咚咚”震天响。只见一人拚命地敲,旁边一人扯起嗓子大喊:“冤枉啊,小民有冤!”
喊声引来了大批过路行人围观,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闽清县知县谢选门刚刚起床,被这响动搅得无心再吃早饭,即命升堂。
谢知县入座后,便传令将喊冤之人带上来。他举目一瞧:前面的满脸胡茬,约莫三十多岁;后面的小白脸,打扮像个书生模样。两人来到知县面前跪下。
“你们姓什么、叫什么?大清早擂鼓喊冤,究竟有何冤情?”谢知县神情严肃地问道。
那满脸胡茬的人仰起头,语带悲愤:“老爷,小的倪大,城东旺村人氏。小的胞弟倪根被同村的杜成和其妻许氏害死,特来鸣冤,请老爷替小的做主!”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状子。
谢知县看过便说:“倪大,人命关天,不可儿戏。你指控杜成伙同其妻许氏杀死你兄弟,可有证据?”
倪大忙说:“老爷,有,有。”他指了指旁边的小白脸:“是他亲耳听见的,岂会有假?”
“哦,究竟是怎么回事?”谢知县看了看小白脸,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小白脸连忙禀告:“小的叫陆大。昨天晚上我上茅厕,听到隔壁杜成和许氏在说如何把倪根杀了,尸体煮烂后拌米糠喂了猪……小的听得真切,决不有假。故一大早就和倪大来告官府。”
谢知县点了点头:“好,本县自会查个明白。你们暂且退下,待有消息再行传唤。”
谢选门匆匆召来衙门内的书记员林则徐。一见面就说:“林贤侄,刚才有城东的倪大状告杜成及其妻杀害其弟倪根,我已准状,并去拘拿凶手。等会儿升堂,你就作书记。”
“是。”气宇轩昂的林则徐答道。
这谢选门信赖地望着林则徐。他心里明白,林则徐自小聪颖异常,十三岁应郡试,以第一名补博士弟子员;二十岁就中举人,名闻遐迩。爱才心切的他得知后,便将林则徐延揽到门下作书记员。
“禀大人,杜成、许氏已带到。”差役回来禀道。
“好,马上升堂开审。”谢选门来了精神。
“你是杜成?为何串通妻子谋害倪根?快从实招来!'谢选门一拍惊堂木,威严地喝问。
杜成听到知县喝问,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小心翼翼地答道:“回老爷,小的向来安分守己,不敢杀人。”
谢选门怒道:“你没杀人?那倪根为何失踪?”
“这……这事小的实在不知。小的今年二月初旬就到福安县裕康米铺做伙计,根本未……未曾见过倪根。”杜成额上微微渗出了汗珠。
谢选门狠狠瞪了一下杜成,便叫许氏上堂,问道:“倪大、陆大指控你与杜成杀死倪根,你须从实招来。”
许氏娇滴滴地说:“老爷明鉴,那状纸上说倪根何时被杀的?”
谢选门没料到许氏一上来便会反问,不由怔了一下:“嗯,那状子载明是四月十九日夜里。”
许氏“哟”的一声,说道:“我丈夫二月初四就到福安县去了,直到昨天才回来,怎么会杀人呢?”
好厉害的刁妇!谢选门心里想到,嘴里忍不住又问:“你既然说你丈夫不在,那么你把倪根藏到哪儿去了?”
“老爷,倪根已于四月十九日夜被人杀死,叫小妇人如何交得出来?”。
“啪!”谢选门猛拍一下惊堂木,大怒:“好一个利口刁妇,既说你丈夫不能杀人,如何又说倪根被人杀死?倪根既然被杀,必有凶手!你纵然狡猾,也逃不出本县眼目,正凶非你丈夫,就是你这刁妇!还不快从实招供!”
许氏吓得脸色惨白,两只眼珠儿一转便结结巴巴地说:“事已……至此,小妇人也……只好从实招了。小妇人未出嫁时,被那原告陆大引诱成奸。既嫁杜成,与陆大来往渐少。后来丈夫到米店做伙计,在家时间少,又被死者倪根强迫利诱,不再与陆大往来。但事情被陆大获悉,趁那倪根到小妇人房中相会时,翻墙而入。当小妇人闻声惊醒时,倪根已被杀死在床,身首异处。小妇人吓得魂不附体,正想呼救。陆大一把搂着我说:'如若呼喊,马上一刀两断,若帮我毁尸灭迹,非但无事,日后重温美梦,让你快活不尽。’小妇人吓呆了,怎敢与他相拗,只好含泪允从。陆大就将倪根尸身砍成七八段,放在锅中煮成肉糜,拌糠喂猪,并命小妇人将房中血迹打扫干净,不留丝毫痕迹。之后,陆大便常来纠缠,岂知他生性毒辣,又欲将我丈夫害死,与小妇人作长久夫妻。小妇人不答应,他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教唆倪大捏词告状。以上均是实情,还望青天老爷明鉴。”
谢选门越听越惊奇,想不到案子这么容易就破了。但听许氏之言又颇有道理,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漏洞,便叫差役传陆大到堂对质。
出乎谢选门意料的是,陆大到堂后,案情又起波折:面对许氏的指控,陆大矢口否认。那许氏却一口咬定,还边讲边比划,绘声绘色。真是“奸出妇人口”,那陆大焉能辩解得清?唯有一个劲地磕头呼冤!
谢选门见陷入僵局,一怒之下就用重刑。许氏重刑之下,仍坚执前供,不更一字。那陆大却经受不起,便供认了杀死倪根,许氏为帮凶,尸身肢解饲猪云云。
谢选门这才松了一口气,便让陆大当堂画押,然后打入死牢。将许氏、杜成也暂且收禁。
在书房,谢选门躺在藤椅上闭眼休息。“今天够累的!”他自言自语道。这时,他听到响动,睁眼一看:“哦,是贤侄呀,我正要召你呢。你看今天这案子该如何定案上报啊?”他见林则徐站在面前,顿时来了精神。
林则徐皱皱眉:“大人,你不觉得这案子情节甚是离奇?”
“噢,什么离奇?”谢选门一看林则徐的神色,忙从藤椅上起来。
林则徐若有所思地说:“此案情节离奇之处有二:第一,按常理而论,陆大如果真是凶手,早已远走高飞,岂肯呆在此处而且反做见证人,同倪大来县衙告发?第二,世上奸夫淫妇者,只有淫妇恋奸情切,谋杀亲夫,而许氏却偏偏维护亲夫,这又为何?”
谢选门听到这,恍然大悟:“对,对呀,我也觉得那许氏供词总有什么不妥之处,一时却理不出个头绪。那么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现在还不能肯定,晚生想外出私访探查一下。”
次日,林则徐换了身衣服,来到城东旺村,打听到那杜成父母俱已亡故,从小由舅舅陈大松抚养成人,且替他娶了许氏为妻。林则徐心想:这案子关键在杜成外出赴福安的时间是否准确,陈大松一定知悉,不如上门探探。于是,林则徐便叩开了陈大松的家门。
“这位客官找谁?”门开处,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出现在林则徐面前。
“我是杜成的朋友,从外地来,途经此地,特来拜访杜成。”林则徐笑吟吟地说。
杜成的朋友?老人仔细打量了一下林则徐,慢悠悠地说:“他……他到福安做伙计去了。”
“哦,什么时候去的?”林则徐故作惊讶地试探。
老人皱皱眉,脸色阴沉沉的,不耐烦地说:“这……是二月初就走了。客官若有事,可去福安裕康米铺找他。”说罢,就欲关门。
林则徐见此,只好告辞。难道杜成果真是二月初旬去的?不如再问问其他近邻。主意打定,他便悄悄地到杜成的四边近邻借端探问。这一问果然出现新情况:有的邻居讲四月初还见过杜成进进出出;有的干脆讲是四月下旬走的。回答不一。
时间上有问题!林则徐思忖再三,见天色不早,便回了衙门。
“大人,据晚生探访,那杜成去福安的时间可能有诈。”林则徐一回衙就对谢选门说。
“有诈!那证据何在?若没有证据,如何定案上报?”谢选门又烦恼起来。
林则徐走近一步,从容地说:“大人莫急,晚生认为,可派差役立即去福安裕康米铺,查问一下杜成到店的日期,岂不有证据了吗?”
谢选门一听此言,不觉笑逐颜开:“好主意!来人,传周一贯来。”
不多时,差役周一贯来到:“老爷有何吩咐?”
“你快去福安裕康米铺,向掌柜查问一下杜成到店的具体日子,不得有误。快去快回。”
“是!”周一贯领命下去。
忽然,门外大鼓又“咚咚”响了起来,还伴随着一阵阵喊冤声。
“老爷,冤哪。我儿子何金生被人杀了。”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颤抖着手,边哭诉边递上一张状子。
谢选门脸色严峻,接过粗粗看了一下便递给了林则徐。林则徐举目一看,上写着:
具呈人:何子青状告西乡寡妇王周氏、女儿秀姑,串通养子王永福,谋杀入赘王家的我子何金生。
还没等林则徐看完,谢选门已在询问:“何子青,你说王周氏、秀姑串通王永福害你儿子,有何根据?”
“有,有啊。我儿何金生素性刚直,自入赘王家与秀姑成婚后,两人经常龃龉。王周氏本欲将我儿作为己子,见我儿脾气太坏,便过继族侄永福为嗣子。开始我儿并不介意,不料那王永福见秀姑美貌,又见她夫妻俩不和,便勾引秀姑成奸。恐我儿宣扬丑事,便共同将我儿谋害了。”何子青抹了一把老泪。
“那你儿子是什么时候被害的?”
“已有三五天了。”
谢选门沉吟片刻,说道:“你先回去,待本县拘拿王周氏、秀姑及王永福审个明白。”
“谢老爷!”何子青踉跄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王周氏、秀姑、王永福均被带到堂前。
谢选门先问王周氏:“你亲家何子青状告你谋杀女婿,究竟是真是假?”
王周氏跪倒在地上磕头,一个劲地说:“冤杆啊,小妇人不敢,不敢。”
“哼,不用大刑,你是不愿招了?来人,拖下去拶子伺候。”
王周氏吓得大叫起来:老爷,小婿是……同嗣子王永福一起出走后失踪的,并没……没有杀害。”
失踪?!谢选门不觉吃惊,示意差役暂停。便问王永福:“那何金生究竟是被杀还是失踪?快快招来!”
王永福挪了几步,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老爷,是这样,前几天何金生与秀姑又因小事口角,我便上前劝解,然后邀何金生往镇上游玩解闷。恰巧镇上演戏,非常热闹,我们便挤入人群观看。当我回头看时,何金生忽然不见了。我以为他一人到别处去了,也不介意。不料晚上回家,他还没回来……一连几天,我们外出寻访,杳无踪迹……老爷,小的说的句句是实!”
谢选门顿了一下,突然一拍惊堂木:“大胆才民,明明是谋害致死,却花言巧语编造情节欺骗本县,看来不打是不会实招了。来人,将他们三人拖下去重刑伺候!”
三木之下,何求而不得。那王周氏首先吃刑不住,终于供认了谋杀何金生。秀姑、王永福也都一一认了。
谢选门令将这三人打入大牢。
夜,谢选门正欲上床睡觉。林则徐叩见,他表情严肃,似有什么要事。“贤侄,还不休息来此何干?”谢选门明知故问。
“大人,这何金生一案不能如此匆忙定案!”
“唉,我也知道。但这案不这样,焉能审完?”谢选门无奈地解释。他忽然感悟到什么,忙反问:“贤侄莫非有何发现?”
“对,晚生细看那状子,何子青说他儿子被杀,却讲不出具体时间、地点,而且尸首也未见,甚有不明之处。况且那王永福讲的,与那何金生的性格为人有吻合之处,不能贸然否定。”林则徐说出自己的看法。
谢选门微微点头:“你看该如何审理?”林则徐在谢选门耳边嘀咕了几包,只听得他抚掌大笑。
林则徐径直步入大牢,一一提问王周氏、秀姑、王永福。他只问:“何金生的脑袋是否割下?”结果王周氏说不曾割下,秀姑则说割下,王永福回答是由母亲经手,他并不知晓。林则徐听了心中暗暗发笑,也不多问,仍将他们押回大牢。
深夜,谢选门正焦急地等待回音。
门帘掀开,林则徐兴冲冲地跑进来:“大人,案情不实已见端倪。试想,如果共同谋杀,焉有割头与否,供词各异?”
谢选门至此,也自觉荒唐,忙问:“那该如何是好?”
“欲雪此奇冤,非何金生到案不可。依我推测,他一定负气潜逃,当悬重赏求之。”
次日,衙门外墙上张贴了一张醒目的寻人告示,说王周氏母女因何金生失踪而被打入死牢,金生到案可救她全家。特悬赏二百两银子寻找何金生。告示吸引了许多人观看。
“咚、咚、咚”,衙门口的大鼓又被敲得梆梆响,众人惊诧地回头一看:两个农民模样的人拖着一个少妇在鸣冤!
又有冤情?!谢选门听到这鼓声,心中禁不住怦怦直跳,心想:连日来一案未结一案又起,怪了。他手一挥让差役将鸣冤之人带上堂来。
两个农民拖了少妇来到案前跪下。
谢选门颇感惊讶:“你们,你们究竟有何冤情?”
一个农民答道:“老爷,小的韩五,他是小的弟弟韩六,住城东南韩家庄。我们特来告这淫妇谋害亲夫罪!”他边说边指了指那少妇。
又是谋夫案!谢选门不由看了一下那少妇,怒道:“大胆妇人,快从实招来。”
那少妇大声啼哭道:“冤枉啊!我丈夫长年在外贩运水果,昨天刚回来,我好心烧了一顿菜招待,不料丈夫半夜里叫腹痛,不一会就断了气。天哪,我根本没有谋害亲夫啊!”
“老爷,别信她。她丈夫长年在外,一定是暗中有了奸夫,便下了毒手。”韩六说道。
“你血口喷人!奸夫是谁?你说!”那少妇突然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大声怒斥。韩六一时语塞,颇为尴尬。
谢选门也愣着了,不由看了一下林则徐。林则徐会意,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上。谢选门接过看了一下,微微点头,盯着少妇:“你说烧了一顿菜招待丈夫,说说有哪些菜?”
少妇抹了一下眼泪:“有红烧肉、荷包蛋、芹菜拌豆腐干、鲈鱼肉……”她尽力回忆着。
一旁的林则徐边记边微微点头。他抬起头,发现谢选门也正注视着他,便给了谢选门一个眼神。
谢选门一拍惊堂木:“呔,究竟是否谋害亲夫罪,本县派人上门验尸再作处理。将那妇人暂且收押,韩氏兄弟可先回去。退堂!”
林则徐与谢选门两人改扮成仵作与衙内刑役,往韩家庄而来。少妇家已被当地地保查封,见衙役来到,便引入宅内。
林则徐一入宅内,便仔细察看起来。他发现室内窗户关着,室内东西堆放整洁,并无杂乱或打斗的迹象,不由紧皱眉头。他快步走到尸体边察看:只见尸体面部虽狰狞、变形,却没有凝血。他边看边问在旁的一名地保:“尸体何时发现的?那韩氏兄弟与少妇是何关系?”
“据附近邻居讲,半夜就听见她啼哭。早晨我们进来,发现她丈夫已死了。韩氏兄弟就住在隔壁,他们最早发现,故拖她到衙门告状。”
“哦,是这样。”林则徐自言自语,他心存疑窦:看尸体不像是谋害中毒,难道真的是腹痛而死?这又是什么毒物?那妇人如果伙同奸夫谋杀,岂有半夜就啼哭,惊动邻居之理?他边想边看,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突然,他的眼睛盯在了室外一片荆芥上,不由奔出去,才发现那厨房在荆芥的那一头,吃饭若不是在厨房吃,一定要路过荆芥架下,端到房内来。林则徐心念一动,便走到厨房里。果然有鲈鱼肉等菜肴放着,但厨房内并无吃饭用的家什。他微微一笑,随手摘下挂在墙沿上的鲈鱼肉,点起灶火,烧了起来。这一切,只看得谢选门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了,可将这菜端到房内去。”林则徐对地保说。
地保用疑惑的神色看了他一眼,便小心翼翼地端着,慢慢朝内室走去。林则徐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
蓦地,一阵风吹过,那地保头上的荆芥随风摇曳,针状的叶瓣夹着淡红色花儿飘下来,落在碗里。林则徐看见,猛然大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快步走上前去,从地保手中接过那碗鲈鱼肉,对谢选门喊道:“大人,快去牵条狗来!”
一条小黄狗很快被牵来。林则徐将这碗鲈鱼肉放在小狗面前。小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小狗突然“汪、汪”狂叫了几声,滚在一旁死了!林则徐望望在旁的谢选门与地保等,他们全都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就缓缓地说道:“我知道大家很想明白其中的缘故。”他顿了一下:“其实说穿了,道理十分简单。食物中有的物性是相反的,同食能致人死命。这鲈鱼与荆芥同吃,就是其中之一。”
少妇被洗刷冤情,一个劲地磕头拜谢而去。谢选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欲退堂,那派往福安县的差役周一贯回来禀告说,裕康米铺掌柜说杜成确是二月初到店的。
这,大大出乎林则徐的意料,他刚才的满心喜悦,顿时又被愁云笼罩。“禀告老爷,门口有个叫何金生的人求见。”一衙役匆匆上堂禀告。
“噢,快叫他进来。”谢选门惊喜异常。
何金生满脸灰尘地跑上堂来跪下:“老爷在上,小的没死,特来受罪。”
林则徐见此,脸上又绽开了笑容。
“何金生,你为何瞒着家人外逃,快快说来。”谢选门疾言厉色地问道。
“回老爷,小的因吾妻屡嫌我穷,心中气恼。那天故意出走,要到外地去做伙计,赚点钱回来,免得受床头人厌憎。不料累及家人蒙此不白之冤。那天在永泰县,若非木匠陈子亭所见,抄了一份寻人告示给我,小的还真不相信呢。怪我一时糊涂。”何金生内疚地说。
“你那父亲何子青状告你妻子秀姑与王永福有奸,到底是真是假?”
何金生满脸通红,忙申辩道:“老爷明鉴,小的与秀姑虽有争吵,但无别情。王永福自来之后,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这奸情从何而来?”
谢选门捋了一把胡须,就让人放出王周氏、秀姑、王永福三人。那秀姑一见何金生,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一下子扑倒在他怀中!谢选门、林则徐对视了一眼,点头微笑。
夜阑人静。那林则徐却毫无睡意,他在苦苦思索:谁是真凶?说杜成是真凶吧,可是有裕康米铺作证,时间对不上号;说陆大是真凶吧,可更值得怀疑。唉,究竟谁是真凶呢?这时,他的眼前浮现出那天夜里在牢房询问王周氏等三人的情景。猛地一拍脑袋:有了!他情不自禁地朝谢选门的卧室奔去。
一看这位“不速之客”的脸色,谢选门早已心知肚明:“贤侄,莫非那杜成之案有了好主意?”林则徐“嗯”地点了一下头。谢选门不由两眼放光,近前一步:“快说,是何妙计?”林则徐见他如此着急,便凑在他耳边说了一通。
关押在牢房里的陆大真是度日如年。他有气无力地坐在黑暗的牢房一隅,望着牢门直打愣。忽地,走廊里走进两个差役,“当啷”一声打开牢门。其中一个大声地对陆大说:“陆大,奉县老爷之命特来告诉你,你与许氏谋杀倪根案已定案,明天就要处斩。我们牢头见你们可怜,于心不忍,故特意备了一桌酒菜请你们两人享用一顿,也不枉了做人一场。快跟我来。”他刚说完,另一个差役上前抓起陆大就往外走。
陆大只觉脑袋中“嗡”的一声,哀叹道:“完了,我被那淫妇害了。”陆大迷迷糊糊地跟着差役走。不知转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室内,差役将他一把推入:“好好再叙叙旧情吧!”差役冷笑一声将门关死。
陆大看见许氏已在里面,仰天长叹一声,且悲且恨地说:“你这淫妇为何如此狠毒,非要害死我才甘心?本来我也不晓得倪根是谁杀死的,只因杜成还家那天,听见你一五一十告诉他,才知杀人凶手是杜成,你竟反咬一口,你真狠毒极了!”许氏抬头睨视着他,不屑一顾地说:“哼,你的心不毒?你与倪大来告状,分明想置我们夫妇于死地。你既然狠心要我们的命,我也要一口咬死你!嘿,事到今日,你终究害了自己,脑袋搬家,哈哈哈。”许氏突然冷笑起来。
陆大气得两眼冒火,指着许氏的鼻子,狠狠地说:“你……你这恶妇,你如此狠毒,我明天纵然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的。闽清县公堂上,容你扯谎,森罗殿上,我看你如何躲得过?”
许氏冷笑不语。
“嘭嗵”一声,房门猛地被人撞开,几名差役闯了进来。林则徐威风凛凛地跟在后面,双眼炯炯,直射许氏。
许氏万万没料到林则徐等人会闯入,吓得面如土色,嘴唇颤抖。那陆大却是惊喜不已,忙上前抓着林则徐的衣袖哀求:“这位大人,许氏已说出真凶是杜成,想必大人应该听见,望大人替小民申冤啊。他边说边跪了下去。
林则徐一把搀扶着陆大,和蔼地说:“你放心,这一切我都听见了。”他然后又盯着许氏:“你这刁妇够狠的。本来杜成杀奸,罪或可恕,可你非但不道出真相,反将无辜之人诬陷。如今看你如何再抵赖!”说完示意身边的差役将许氏带走。
林则徐的密室妙计,终于使像迷雾一般的真凶露出原形。谢选门乐得合不拢嘴,次日清早便提审杜成。
杜成至此,知难抵赖,便将杀害倪根的原委道了出来:杜成与许氏成婚后倒也和美。杜成在城内米铺中当伙计,朝出暮归。四月十九日那天,他午后回家,走到离家约一里地时,遇到三四顽童在玩耍。见杜成走过,齐鼓掌道:“杜乌龟,你今天为何早早归来?”杜成不觉怒道:“小鬼,为何污辱我老婆?”顽童答道:“你老婆常与倪根同床,你不是乌龟是什么?”杜成听了,气得两眼发直,快步往家奔去。
到家门口,看见许氏正在倚门眺望。他见了心里想道:妻子每天倚门盼我归来,这样恩爱,岂会与人通奸?路边顽童之言不可轻信!他想了一会,心里有了主意,便走上前。许氏见了,笑吟吟地迎上来:“夫君今日如何这么早?”杜成故意扯了个谎,说要到外面米铺去收拖欠的钱,要好几天才回家,特回家告知。他拿了雨具就出了门,躲在附近的舅舅陈大松家。
待到夜深人静时,杜成悄悄又重回到家的后面潜伏。守了好一会,看见一人蹒踽而来。借着月光看去,果然是倪根。见他走到屋前向门弹了三下,许氏开门迎入,随手将门关上,匆忙中忘却加闩。杜成双眼直喷火,赶到陈大松家抄起一把钢刀便奔回,推门而入,摸到许氏卧室。其时灯光已熄,他就蹑手蹑足地挨到床前,伸手摸索,捉得一条发辫,右手便挥刀向颈中猛砍,将倪根脑袋砍落。再摸那许氏,却已不知去向。杜成慌忙中将凶刀抛入烟囱中,奔回陈大松家。陈大松一见他满身血污吓呆了,连忙问他,杜成如实告诉了舅舅。舅甥两人一合计,劝杜成远走高飞暂且避官司。于是杜成便叩谢而别,逃往福安裕康米铺中做伙计。
过了几天,陈大松发现官府并未来查办,感到蹊跷。便借端亲往探视。见许氏含笑相迎,房内一切正常,非但不见倪根尸首,且连杀人痕迹也没有。陈大松莫名其妙,坐了一会就退了出来。又过了几天,陈大松见一切如故,就忍耐不住,亲往福安将情况告诉杜成。杜成就想回家,于是舅甥两人联袂回家。许氏见丈夫归来,殷勤备至,小心伺候。杜成心中发虚,加上对杀人之事疑心重重,遂与她重归和好。到了卧室坐定,杜成忍不住探问:“听说倪根被人杀死,是真的吗?”许氏笑道:“何苦惺惺作态,你就是凶手呀。”杜成心中怦怦直跳:“那尸首哪儿去了?”许氏说:“我在睡梦之时,听到脚步声,料定是你,必无善意,就悄悄躲入侧房。待你逃走后,我才点灯照看,只见满床血污,倪根身首分离。我想留着终是祸根,就取菜刀将尸体分解,骨头取出藏入箱内,肉放入锅中煮烂用米糠拌和饲猪。”杜成听得毛骨悚然:“亏你做得不留痕迹。”许氏不满道:“你杀了人,逍遥法外。若不这样,你还有今天?算算你出门也有半月了吧?”
杜成、许氏以为天衣无缝,谁知隔墙有耳。许氏卧室隔壁即陆大,他向来垂涎许氏美色,只是许氏不加理会,心中衔恨。一听此话便当夜找到倪大……杜成、许氏被官府传讯时,心里料到东窗事发。到底许氏精明,忙叫杜成去吩咐陈大松更改外出日期,并及时去通知福安裕康米铺。许氏总以为只要咬定陆大和在外出时间上不露破绽,陆大纵有百口也难分辩。哪料被林则徐识破诡计,真凶杜成终于浮出水面。
林则徐年纪轻轻,就帮谢选门巧破了三件疑难案件,从此名声鹊起。不久,他就被重用,出任一方父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