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居一隅的普鲁士，如何统一德国？『德国』
2021年1月18日是统一的德意志帝国成立一百五十周年。照理说，这么有意义的日子应当好好庆祝庆祝。可惜，在如今的德国，已经没几个人能记得这一天了。
原因挺简单，1871年德国统一是普鲁士王国主导完成的。统一后的德国连着发动了两次世界大战，使“普鲁士”几乎成了穷兵黩武、侵略成性的军国主义代名词。
二战结束后，经盟国一致同意，军国主义的发源地——普鲁士被彻底铲除。
▲ 1871年普鲁士军队在巴黎凯旋门下举行阅兵式，庆祝普法战争胜利和德意志帝国成立
如今，普鲁士故地分属德国、波兰、俄罗斯三国，再没有一个地名与“普鲁士”发生关联。加上要考虑邻国的感受，普鲁士统一德意志的往事，就不适合大张旗鼓的纪念了。
不过要是以为，普鲁士单纯是靠着武力才统一了德意志，那就太小看它了。
1.德意志的后起之秀
1871年以前，欧洲并不存在一个政治上统一的德意志国家，“德意志”仅是个地理名词和民族称谓而已。
德意志人虽然早在公元919年就建立了自己的王国，还冠上了“神圣罗马帝国”的唬人光环，但也掩饰不了几个世纪以来皇帝和大小百十号诸侯各自为政、相互杀伐的分裂局面。
在这些德意志诸侯国中，普鲁士国家起步相对较晚。十二世纪时，神圣罗马帝国在东北角的易北河畔建立了一个名为勃兰登堡的边区。它与皇帝富饶的直辖领地——奥地利离得非常远，而且穷得不行，素有“砂石罐头”之称。
▲上图中东北角橙色部分就是勃兰登堡
1415年，皇帝西吉斯蒙德把这块穷地，连同一个选侯头衔一起赐给了霍亨索伦家族的腓特烈六世。
▲位于德国巴登-符腾堡州的霍亨索伦城堡，是霍亨索伦家族的发祥地
霍亨索伦家族出身于士瓦本，势力小、没地盘，只能充当皇帝身边打杂的家臣，在别的诸侯眼里如同土老帽一样的存在。
好在他们的耐心和忠诚（外加不断给皇帝行贿）终于得到了回报。勃兰登堡尽管偏僻贫瘠、匪盗横行，但山高皇帝远、开发潜力大，也不是奥地利那样的四战之地。
顶着选侯头衔（当时德意志只有七个选侯，皇帝由他们推选）的霍亨索伦家族来到勃兰登堡没多久，就把这里治理得井井有条。
▲霍亨索伦家族徽标，狗的形象与长期作为皇帝家臣的身份很契合
在勃兰登堡坐稳了屁股后，霍亨索伦家族马上着手开疆拓土。由于治下人口有限，军队也没有多少兵，在三百年的时间里，霍亨索伦家族主要是通过联姻、购买而不是打仗，不声不响地兼并领地，其中最重要、最有名的就是普鲁士。
普鲁士公国本来由霍亨索伦家族的一个支系统治，1618年这个支系绝嗣。勃兰登堡选侯约翰·西吉斯蒙德闻风而动，以最快速度接管了普鲁士。
由于两家早就存在姻亲关系，皇帝和诸侯们对他的做法都挑不出理。不过为了取得普鲁士的宗主国波兰同意，选侯又搭上不少钱财，才算达到了目的。
▲白色为1618年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王国）的疆域，红色为勃兰登堡-普鲁士领土。可见东边的普鲁士最初不仅不和勃兰登堡接壤，而且不在帝国版图内
勃兰登堡和普鲁士公国前脚刚合并，席卷全欧洲的“三十年战争”就爆发了。新任勃兰登堡选侯兼普鲁士公爵格奥尔格·威廉鉴于国力尚弱，只好宣布中立，以图自保。
但交战各国不吃这一套，照样在勃兰登堡-普鲁士的地面上往来厮杀。到1648年战争结束时，勃兰登堡-普鲁士已被蹂躏得奄奄一息。
▲“三十年战争”后德意志人口损失示意图。深褐色表示当地人口锐减三分之二以上，勃兰登堡-普鲁士很不幸就位于这样的地区
格奥尔格·威廉之子腓特烈-威廉从“三十年战争”中总结出一个惨痛经验，就是一定要建立君主专制制度，再训练一支听命于国王的精锐之师。
他即位后精心设计了一套全新的官僚体制，确保中央集权能够顺利推行。
他恩威并重，对贵族既打又拉，迫使他们向君主宣誓效忠。他还大力提倡重商主义，扩大税收来源，招揽各国受宗教迫害的新教徒来勃兰登堡-普鲁士定居。这些措施果然成效斐然，还被其他一些邦国搬去抄了作业。
▲法国对胡格诺派新教徒的迫害持续了二百年之久。1685年腓特烈-威廉允许数万名胡格诺派新教徒在他的国土上定居，这批人为勃兰登堡-普鲁士带来了大量资金和技术
腓特烈-威廉在位四十八年，把军队扩充到3万之众。但他从不轻启战端，而总是依靠外交谋求国家利益。1657年，他设法取消了波兰对普鲁士的宗主权，就是最好的证明。
1700年，腓特烈-威廉之子腓特烈三世趁着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一世急于向法国开战的机会，许诺派8000人助战，条件是授予他一个国王的称号。
焦头烂额的利奥波德一世觉得买卖划算，于是慨然应允。他没想到，这个无心之举日后给皇帝和奥地利挖了大坑。
▲普鲁士王国的王冠和权杖
1701年1月18日，腓特烈三世改称“普鲁士的国王”腓特烈一世，全称“勃兰登堡选侯和普鲁士的国王”。
在当时，全体德意志人只能有一个王国，就是德意志王国。普鲁士法理上不属于德意志，所以腓特烈三世才会狡猾地选择在这里称王。国王的称号既满足了霍亨索伦家族的荣誉感，更提高了勃兰登堡-普鲁士的国际地位和独立性。
后来普鲁士成了霍亨索伦家族所有领地的统称，普鲁士国家也进入了快速上升期。
2.锐意改革
在普鲁士大搞军国主义的始作俑者是腓特烈三世之子，外号“士兵王”的腓特烈·威廉一世。他利用1714年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结束后欧洲难得的一段平静期，拼命地扩军备战，为将来插手德意志事务蓄力。
1740年，他第一次向德意志名义上的老大奥地利发起挑衅，1745和1756年又两次打败奥地利。德意志地区的优势自此开始向普鲁士倾斜。
▲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一世，欧洲第一位穿军服的君主
但普鲁士最终能压倒奥地利，军事力量并不起决定性作用，对待改革的态度才是。西里西亚战争后，普奥两国同时启动了“开明君主专制”改革。
对普鲁士来说，这无非是腓特烈-威廉改革的延续，执行起来阻力很小。因此普鲁士短时间内就医好了战争创伤，国家经济蒸蒸日上，人口增长率稳居欧洲第一，为今后晋升为欧洲一流强国奠定了基础。
反观奥地利，由于贵族的阻挠，改革中至关重要的土地和农奴问题，一个也没能解决。折腾了几十年，奥地利还是个中世纪性质的君主国。皇帝约瑟夫二世临终前，不得不废除了遭贵族强烈反对的大部分改革措施，痛心地说“一切都付诸东流了”。
▲1745年左右的普鲁士军队
法国大革命后，普鲁士和奥地利都挨了拿破仑的胖揍，也都明白了落后的封建专制制度斗不过先进的资产阶级制度，但反应却大相径庭。
▲1807年普鲁士改革的两位设计师：卡尔·冯·施泰因男爵和卡尔·奥古斯特·冯·哈登堡侯爵
普鲁士痛定思痛，掀起了一场比之前任何一次改革更广泛、更彻底的“施泰因-哈登堡”改革，加快向近代资本主义国家迈进。尤其是威廉·冯·洪堡等人领导的教育改革，不仅大大激发了普鲁士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精神，还催生了一批享誉至今的大学和研究机构。
▲创立于1810年的柏林洪堡大学，至今仍是德国乃至世界顶尖高校之一
奥地利也搞了一场类似的“施塔迪翁”改革，却因旧势力的激烈抵制，不久就半途而废。1815年维也纳会议后，以保守反动闻名的梅特涅主宰奥地利三十多年，抱残守缺的奥地利越来越缺少活力和方向感，谁也不信这样的奥地利还能统一德意志。
▲奥地利首相梅特涅。他反对德意志的统一，还说德意志民族“纯系一种神话”
将改革进行到底的普鲁士经济一路高歌，工商业迅猛发展，政治影响日益扩大。1834年1月1日，普鲁士带头建立德意志关税同盟。经济水平差了一大截子的奥地利干不过普鲁士，眼巴巴看着一个又一个邦国投入后者的怀抱。
到1852年，除奥地利外的绝大部分德意志邦国都已加入了德意志关税同盟。可以说，早在实现政治统一之前，普鲁士就已在经济上统一了德意志。
3.普鲁士背锅
1864年到1870年是德意志统一的收官阶段。六年间，普鲁士只打了普丹、普奥和普法三场短促的王朝战争，就击败了阻挠德意志统一的最大对手奥地利和法国。
普鲁士军队的优异表现确实令人耳目一新。但首相俾斯麦高超的外交技巧和对军事力量的克制使用，才是普鲁士成功的关键。
▲2015年发行的俾斯麦诞辰200周年纪念币，面值10欧元
俾斯麦先是引诱奥地利和普鲁士一起攻打丹麦，胜利后再以分赃不均为由向奥地利宣战。
事先，俾斯麦通过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外交活动，使所有的欧洲大国都保持中立，害得奥地利只能孤军作战。
几年后，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更是被俾斯麦耍得团团转，稀里糊涂在色当吃了败仗。以至于俾斯麦得意地说，法国是一头脑子不灵光的“高卢公牛”。
▲1870年9月，色当会战之后，拿破仑三世向俾斯麦投降
如果只盯着军事看，那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1866年普奥战争爆发时，两国能动员的总兵力相差并不大。受传统观念影响，人们普遍看好奥地利。
恩格斯曾预测：“双方的军队大体差不多，战争将是十分残酷的……我认为普鲁士人会被打败……如果第一仗以普鲁士人的大败而结束，那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奥地利人向柏林挺进。如果普鲁士获胜，它却没有力量渡过多瑙河，尤其是通过佩斯向维也纳进攻。奥地利能够单独迫使普鲁士媾和，而普鲁士却不能单独迫使奥地利媾和。”
▲描绘普奥决定一战——柯尼希格拉茨战役的油画。
此次战役普奥双方有超过40万人参战，普军阵亡和失踪仅2000余人，奥军则高达1.36万人，另有2.2万人被俘
就连俾斯麦也回忆：“在维也纳和一些中等邦国的宫廷中，相信奥地利的军事优势十分强烈。”他对打胜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据说，战争期间，俾斯麦身边总带着一瓶毒药，预备着普军一旦战败就自杀。好在1866年6月24日开战后，普军迅速击溃奥地利及其盟邦的军队，7月3日重挫奥军主力于柯尼希格拉茨，一战定胜负。
普军赢在指挥艺术、人员素质、武器装备、训练水平、通讯手段和机动能力，更赢在战场之外的政治、经济、外交全方位碾压。
普丹、普法战争的过程也大抵相同。
▲普奥战争中，普鲁士军队已经用上了后膛装填的德莱塞步枪，而奥地利军队拿的还是老旧的前膛步枪
所以说，普鲁士统一德意志，绝不是单靠武力恃强凌弱的结果。至于普鲁士名声的坏掉，那是德皇威廉二世即位后的事了。
这位好高骛远的皇帝摈弃了俾斯麦谨慎持重的政策，把德意志帝国领上了一条对外侵略扩张的不归路。再加上几十年后希特勒的愚蠢和疯狂，普鲁士想不背黑锅都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