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情】哈达山散记之我的父亲
哈达山散记之我的父亲
岚轩春语
生命中的开始和结束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有时候太过脆弱,终究还是我疏忽了拖沓了让那些温暖的陪伴被搁置最终变成了遗憾。
——写给天堂里的父亲
父亲走了,我清楚记得那是2016年3月12日晚8时。他眼睛微闭,如同睡着一般安详。我亲手给父亲理发,亲手给他穿殓衣,一边默念着父亲不要害怕一边却止不住的泪如雨下。就在刚刚他还指名喝了小米粥就着白菜咸菜,短短十几分钟过后却见父亲的嘴巴一张一翕的急促的喘着像极了搁浅在岸上的鱼,做最后垂死的挣扎。我不知所措的大声呼喊,拼命的搓揉着胸口希望能缓解他的痛苦。医生抢救了20多分钟后说料理后事吧。我哭着求医生行行好,我不相信,因为父亲的手还软着胸口也热着,医生说他们尽力了。瞬间我觉得世界一下就变得苍白空旷了,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你看着自己最亲的人,生命在一点点的消亡,而自己却眼睁睁的无能为力。就这样父亲安静的走了,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苦痛所有荣辱都随着父亲的双眼一阖而烟消云散。
在此之前,父亲已是病入膏肓不能下地活动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都是褥疮,眼睛涣散着,像一个破布娃娃,静静的捱着死神的到来。偶尔清醒时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像是有无限的叮嘱却一言也说不出。我唯有给他一遍一遍的按摩腿脚肩膀,父亲用尽力气断断续续的说这样松快多了,我很心酸,这是父亲留给我最后的唯一的一句话。
父亲一生为人耿直睿智却坎坷多难。刚刚呱呱落地时偏巧太爷爷咽气过世,他出生时是阴历九月初九,重阳节。自此以后父亲就被家族视为不详的人,都说是父亲命太硬克死了太爷爷。人的思想真的是愚昧无知,只不过是一个偶然的巧合却会被迷信的思想冠以对号入座,流言蜚语的威力足足能含沙射影到一个人的命运。接着奶奶又撒手人寰,这是唯一给他温暖和保护的人,父亲当时12岁。那个年代生活困苦,没有母亲的疼爱又遭全家人的排挤,可想而知父亲的童年回忆充满了痛苦和哀伤。
父亲的后背全是坑坑洼洼的疤痕。他说那是小时候没人管卫生条件也不好,一年到头除了夏天在门前的小河里洗几回澡,(有一次和小伙伴们在河里玩耍上游下雨山洪爆发还差一点被卷走,自此以后也不敢在小河里过多的逗留了。)由于长时间的不洗澡导致背上长了好多疖子,时间长了衣服给磨破了,没人给整理只能脱了衣服紧靠着糊了报纸的墙面上把脓血粘在上面,而后央求小伙伴再在背上撒上一把草木灰……父亲在描述时那平淡的语调我清晰记得,可能这只是他童年甚至成长过程中的一件小之又小的微事,我的眼前却是时常浮现一间破旧的屋子里,一个幼小的背影,还有血迹斑斑的墙壁……
父亲这辈子最大遗憾的就是没念过一天书。爷爷的思想守旧顽固不化,父亲的出生客死了太爷爷给他带来恐慌甚至有些恨意,人云亦云的认为所有的厄运都是父亲带来的,对待父亲有铁石心肠般的冷漠。原本父亲是计划好的夏天给人家放猪挣的工钱攒着到冬天去先生家读书,可是后来因为爷爷粗暴的拒绝并把工钱提前预支了,断了父亲的求学梦也因此彻底伤害了父亲,生前父亲每每提起此事都是愤愤不平满腹的怨言甚至泪眼相加,他说多大苦和累他没有抱怨,唯一想要多认识几个字,不甘心受人摆布过着逆来顺受的日子。其实即便众人不喜欢父亲的出生,甚至整个家族觉得一切的厄运都是父亲带来的,父亲也不曾难过。爷爷的冷漠和偏执,在幼年不曾给父亲半点温暖才是他正真伤心的理由。一个人要是有一个悲惨的童年,那他品格上注定有不可扭转的极端的倔强。
在后来的日子里,父亲因为偏激的倔强不讨人喜欢。没少挨打没少受冤过,可就是从没服过软,既便武力悬殊。从此也落下个“铁嘴钢牙”的绰号。
在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所有太多的辛酸的过往,都是父亲顽强生存下来的理由。
父亲很有毅力,靠着一本旧的新华字典,自己刻苦努力学习,后来居然也能识万卷书了。他记忆力极好,天文地理医药经典科普知识甚至枯涩难懂的周易八卦都能娓娓道来。先后养鸡育肥牛羊种药材培育滑子菇成为十里八乡的致富带头人,那时我们兄妹四人念书,父母从来没因为我们的学费而四处讨借过,倒是周济了许多邻居,这在当时略显富足的生活归功于父亲的睿智还有母亲的勤劳贤惠。
父亲很聪明的,也是无所不能的。还记得那是小时候乡里的农机站推出一款新型的农机具--播种机,在八十年代初传统的种植方式遍布乡村,播种机的出现无疑就是一个节省劳动力突飞猛进的跨越,结束了村子里几家几户搽伙儿的模式。当时一个大队才供给一台,谁要驾驭这样的机器那也是很牛掰的事儿,全大队的人排着队凭关系靠面子等着这新式工具播种,谁家要是赶早播上种子那不但是抢墒土也是无上荣光的事情。因为父亲不会讨喜去排了几天也没得到一个确切消息,一恼气回家自己找材料要制造播种机,这在当时的村子也是一个重磅消息,爷爷用不屑的语气说,看你能耐的!父亲沉默,唯有叮叮当当的一遍一遍拆了又拆改了又改,不出三天一台模样憨实的播种机在父亲的指导下诞生了,当时整个大队都沸腾了,多少人都暗暗竖起大拇指,父亲从此十里八乡也有了一定的名气……
正如歌词里唱到的父亲是登天的梯,父亲是拉车的牛,他用结实的臂膀为家里撑起了天空,守护着我们直至老去。因为生活,我各种的打拼,各种的忙碌,却不知从何时起父亲老了,没有了昔日里雷厉风行的睿智,没有了说一不二的倔强,他变得像小孩子一样黏人,隔着两天没通电话就会着急,做各种的猜测,他会找各种理由缺这少那的让我回家看看,那时他还能拄着拐棍坐在老屋门口的花坛沿上或是蹒跚的在村头的老榆树下,平日里没事还能和同村的老人聊聊天吹吹牛皮,更多的是遥首期盼我带着小麻雀回家。每每看见小麻雀嘴里总是唠叨他们太过顽皮了必须得严加管教不然就得上天喽,可眼角眉梢上总是溢出溺爱的神情。
一个温暖的下午,我给父亲洗头发,剪指甲,他闭着眼睛却睡着了打起鼾声,也流了口水,阳光的余晖撒在他身上,仿佛像镀了一层金,温暖而厚重,我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他翻过一个身,看见我,擦了擦口水不好意思的说:人老了,觉也多了!我握着父亲的宽厚的大手那一刻心里很酸疼,父亲老了,真的老了,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已经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儿。不在坚强不在倔强不在睿智,不知从何时起吃饭时总是拿不住筷子,脸上胡子上沾满了饭渣儿,不知从何时起一件事情总是反反复复的唠叨叮嘱,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懦弱不堪甚至有些窝囊了……父亲老了真的老了,只是我为了家庭、生计辗转奔波的时候,疏忽了父亲的衰老速度和内心的孤独。躺在老屋的火炕上,那一夜我和父亲几乎没闭眼,一直聊着天,他很高兴,甚至有些兴奋,从他的小时候说到我的小时候又说到小麻雀的小时候,从为人本分到处事哲学,总之说了很多很多,快到天明了,父亲说,你眯一会吧,我啥都不缺,你常常回来陪陪我,挺好。
父亲常说人生就像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就结束了。我感激这个梦里有我更感激上苍赐予我们的一世父女情分,我想生命中的开始和结束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有时候太过脆弱,原因终究还是我疏忽了拖沓了让那些温暖的陪伴被搁置最终变成遗憾,清洌洌的寒露让我时刻有说不出的哀伤。昨晚梦中有父亲来过的痕迹,依然是乡间那条小路,他匆匆走过,牵着那头老黄牛,挽着裤管,任凭我怎么哭喊父亲也不理我,那高大的背影在夕阳下俞发的模糊……醒来太快空气中有太多的哀伤,枕边已是一片湿透。恍然才知,恍然才知我们已是缘尽各自天涯。
如果有来世,我愿意再乖巧一些再懂事一些,继续做您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