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偏要囿于厨房、昼夜与爱

三年前的冬天，香港。

我住在摩星岭，在山上可以俯瞰整座港岛。那万家灯火像钻石一般镶嵌在高楼中实在太美，使我每一个从外面游玩回来的晚上都要在天台的椅子上坐很久。把自己包裹在冲锋衣里，风很大，就那么看着远处的船只，一言不发。那样的时候，我觉得我一辈子都愿意过这种“一年老老实实上九个月的班儿，剩下的三个月选一个城市旅居”的生活。

抗拒结婚，主要是因为遇不到自己喜欢的，也不相信能够有幸遇到。被动地相过亲，对方站那儿我就明白能否继续。我的压力来自于父母，他们固守着传统的观念，希望我早点有个家。虽然嘴上不说，却在无形中不时地提醒我，很让我心烦。我想了想，他们不一定真的想催我。他们也是被世俗观念裹挟的一代人，深受环境的影响，认为工作稳定后，就该考虑结婚。

我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我也很清楚自己想过怎样的生活。

错的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留在了家乡，这个充满是非并不宽容的小地方。它的苛刻与世俗让表面的祥和与平静显得异常诡异。我的很多同学，出去上完学，毕业后坚决不回来。我本质上属于随遇而安的那类人，虽然有时候格格不入，后来却越来越理解他们。

有段时间进入了瓶颈期，一切都不顺利。每天都要面对不喜欢的人和事，处在偏僻荒凉的环境下，整个人状态都不好。极度厌倦冬天，还要忍受父母无形中施加的压力。（对，我们这儿的冬天是结婚的高峰期。）我的固执与倔强在这方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突然我想离开，辞了职，选择一个城市，重新开始。

这个决定放在那时候，的确是对现实的逃避。可就算一辈子逃避，又能怎么样呢？这种逃避能让我快乐就够了。你知道，无论我们今后拥有多少财富或体面，快乐永远是最难得的。

遇见的人不喜欢，做的工作不喜欢，好多个夜里和自己较劲，根本过不好单身岁月。换个环境吧，这个想法无数次在我脑中升起。我这个从不惧怕重新开始的人为自己描摹了一副美好的蓝图：辞了职、离开家乡、去东南亚某国读研、找准机会在喜欢的城市扎根、找一个对我好的男朋友、去巴厘岛办一场只有彼此亲人见证的美妙婚礼......

打听好辞职流程，写好辞呈，去找主管领导签字时，我成了在场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你爸妈知道吗？”

“这丫头胆子好大，工作都不要了，现在考一个编多难啊？多少人挤得头破血流都考不上......”

“你不要引起注意！！！”

“......”

真是讽刺。我灰溜溜地回到家，一进门就遭受了激烈的“男女混合双打”袭击，我拿出高中时运动会上赛跑的劲儿逃离现场，太过于惊现刺激的场面各位不宜脑补，我丧极了。早上的事儿下午就能传进父母的耳朵里。一边哭一边疾走，走到河边正好太阳落山，那附近也没什么人。我看着缓缓落下去的太阳，竟然获得了极大的平静。又返回，在暮色中一路走回去。不得不说我的家乡一年四季都有醉人的傍晚，单单这自然的天光都会带给我不小的安慰。

一边奔溃一边自愈的本事倒是练出来了。

我怎么能轻易放弃重新打造人生的念头，只是决定先休整一段时间，再重新合计。damn it ! 在我休整的阶段中，我遇到了一个人，并为他所着迷，迅速坠入爱河后，一路上跌跌撞撞奔进了围城，没有多想就过上了另一种人生。

我完全忘记先前的计划、忘记了本来想要的生活，忘记了自己的追求。我没有离开家乡，没有辞职，心甘情愿地就地扎根。与其说爱情真是力大无边，不如说我本质上渴望安定。为了好好安定而持续不断地行走，这并不矛盾。

那些深夜的挣扎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儿了，我的人生轨迹就在那一念之间被改变。后来，在囿于厨房与爱的昼夜里，猛然想起我曾热烈向往过的人生，我知道，我曾经也是一个非常浪漫的人，不屈于世俗标准的人，有主见的人，很上进的人。

变化从来都不在人的掌控之中，离开山河湖海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仍然有挣扎、有纠结、有难过。比起曾经的苦恼，如今的甚至要严重很多。但我时不时地提醒自己，我是走出过瓶颈的人啊。

当年纠结的事情很自然地有了一个结果，不是刻意去找寻，而是刚好碰上了。缘分真美妙。这也让我看清了，与虚无的苦对抗，没有任何意义。最终会摆脱它，但在何时摆脱自己说了不算。

三年前在香港，俯瞰维港的夜夜夜夜那样美好，却在当时根本无法相信：想那样过一生其实并不大可能。我应该是过于陶醉了，以为一瞬也可以成为一生。

后来我想明白了，那时我爱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自由。但当我过上与之相反的另外一种生活，自由的意义竟也不那么重要了，我更在乎的是责任。主动走上一条路，成为那条路上的人，其他的不论过去多么在意，都构不成干扰。说来说去，心地在迁徙，有时候无法判断要到达的地方。那么我是否能够怀疑，就连眼前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未来某日亦有可能会突然不再属于我呢？

想像享受维港夜景的当年一样，享受在厨房里忙活的现在。昼夜轮转，一顿晚餐、几次争执、无数沉默、偶然的醒悟、稍纵即逝的绝望、礼物般的快乐等等组成了现在的日子。真好，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只要别一直重复或长久的停滞，想让一切不断地向前，虽然生活差点儿将生生我吞没。

易曰：始于“乾”，终于“未济”，生生不息。

但愿你我不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