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晒爱的记忆◎ 高云红母亲病了。躺在病床上,接受护士抽血、测压、拍片、扎针等一系列入院的流程。等护士折腾完她也疲惫不堪,昏昏睡去。趁母亲睡了,便拿起手机,回复几条朋友的信息,然后编辑未写完的文字。或许是太专注了,母亲打个盹儿醒来我竟不知道。当我抬起头,发现母亲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她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见我了。我连忙放下手机,握住母亲干瘪的手,安慰她,闭上眼再睡会儿。我知道让她再睡会儿,是在为自己留出时间做想做的事。就像一位年轻的妈妈,为了孩子不打扰自己而让她好好睡觉一样。母亲听话地点点头,大概母亲睡够了,她盯着医院的天花板出神。我问她在想什么?她说,在想你们小时候的事。母亲的思维是清晰的,每个细节都被她讲起,就连我五岁时穿的金丝绒背心她都记得。每当我低头摆弄手机,母亲便不再打扰我,而是和临床的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阿姨聊家常。在她们的交谈中,得知阿姨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们都在身边,儿子在外地。那天中午刚过,阿姨的儿子来到了病房。阿姨挣扎着坐起来,儿子高大,立在病床尾,阿姨满头银发,目光里闪着惊喜,定格在儿子的脸上,像看一件稀世珍宝。儿子表现得很淡定,询问了一下母亲的病情,然后就开始接电话,打电话,安排各种业务。阿姨的目光被儿子的身影牵着,在病房进进出出。最后,儿子在凳子上坐下来,告诉母亲,公司很多的事等着自己处理,不能陪她,已定好晚上的动车赶回去。阿姨的目光瞬间暗淡下来,忽而又挤出笑容,满眼慈爱盯着儿子:“忙你的事儿,不用惦记我!”儿子坐在凳子上看手机,母亲坐在病床上看儿子。一直看到累了,才躺下来睡去。儿子陪母亲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就匆匆离去。这个场面突然就触疼了我,阿姨的儿子何尝不是在上演着现在的我?放下手机,轻轻推了一下装睡的母亲。母亲睁眼:“忙你的,我睡会儿。”忽然鼻子一酸,对母亲说:“还想听听我小时候的事儿。”此时母亲的眼睛里仿佛缀满星星,她笑说:“刚才还想起,你小的时候吃冰棍儿的事儿。”母亲的提醒,让我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季。大门的铁栓完全隐身在白霜下,多像一根棒冰!我舔了一下,瞬间,冰冷的铁栓渴求微弱的温暖,竟抓住我的舌头不肯放手。动不了,喊不出,我急了,呜呜哭。母亲跑来,用舌尖一点点帮我把舌头和铁栓分离,至今还记得母亲口里温热的气息。我还记得八岁时,她带我回老家,在换乘车站,我崴了脚,脚踝肿起个包。当时,我可以慢慢走的,母亲却执意背起我,拎着大提包,走路一摇一晃。到检票口,水泥台阶上不去,我和母亲摔倒在地。时间太长了,母亲说她只记得我崴了脚,却忘了她背我的事儿。我问母亲:“为什么我的身份证要比实际年龄大两个多月?”其实这个问题我早知道答案,我只是借此逗起母亲说话的欲望。果然,母亲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还不是想占点儿便宜嘛,多领点儿粮票!”母亲说我生下来就很弱小,她奶水不足,勉强可以挨过吃辅食的月龄,我却很少吃饭,营养不良,身材瘦小,头发都是焦黄的。没办法,母亲就在我的饭碗里加点儿荤油,我才把饭吃进去。从此我就落下个“馋猫”的美名。母亲讲累了便睡去,这一次是真的睡了,我听见她高低起伏的鼾声。记忆中关于母亲自己的片段,她忘得差不多了。可是,她却记得住,我在她肚子里淘气地踢腿,以及我出生时的哭声,母亲的脑海里,储存着我一张张成长的胶片,见证着我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人过中年的我,在母亲心里,永远都是孩子。正如老舍先生所说:“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时光路上,很多东西可以等,而父母却等不起,趁着一切还来得及,好好去陪伴他们,给予他们最耐心的倾听,趁他们记忆力尚好,就让他们把那些关于爱的回忆都搬出来吧,泼洒到今天的白纸上。对于他们,那将是最完美的晾晒,而对于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end ——注:高云红,金手指成员。此文发表于《博爱》2020年第4期,发表时更名为《时光的路上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