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道 | 宁波到上海的夜航船
宁波到上海的夜航船
(原标题:夜航船)
作者:何晓道
早先,宁波人去上海,都习惯坐船。宁波到上海的客轮,每天从甬江轮船码头驶到黄浦江外滩十六铺码头,傍晚出发,天亮时 抵达。轮船启航时,汽笛的声音浑厚而深沉,几乎半个宁波城都能听到。
据说,这趟客轮从民国便开始有,开了半个多世纪。可以说,乘轮船出行是宁波人的习惯,去上海谋生也是宁波人的一条生存途 径。每天中午以后,宁波的轮船码头上便开始人头攒动,买到票的、没买到票的、等退票的,都聚集在码头大厅的里里外外,人山人海,人们操着不同口音。
船票是分等级的。一等舱属贵宾,几乎从不公开卖,不知道是谁坐的;二等舱只有县团级以上的干部可以买。从上往下,有三等 舱、四等舱、五等舱,以票价贵贱而分,最便宜的还有散舱,票价为三元六角。
我总是买散舱票,有时散舱票实在没有,才咬咬牙买张五等舱的船票。五等舱在船舱底下,大舱间有连排的上下床,有床号。五 等舱里也有窗,但窗在水位下,不能开。舱里的空气靠排风口往上排,通气效果极差,有浓浓的香烟味,霉变的海腥味,还有各种酸 臭味道,很难用我有限的词汇描述。在窄小的底舱里,人挤着人,铁床紧靠着铁床,小孩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老人的咳嗽声,就像船外的海浪一样此起彼伏。
散舱票没有固定的床,卖的票总会超员,上船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排队,用散舱票换一张草席和一条棉花毯,然后自己找个楼梯 下或舱板上的角落打地铺。排队要抢着排,去晚了,不是草席没了,便是铺草席的位置没了。夏天时坐散舱,舱板上海风习习,海浪拍打着船舷,闻着空气里并不刺鼻的海腥味,望着满天星星,睡在船舱板上,倒是十分惬意的事。到了冬天,就不能上舱板了,要去暖和的楼梯底下或机舱角落里。当然,有几个舱板下因为有暖气管道,暖烘烘的,睡着也还舒服,不过,这个位置一般人都不知道,是常买散舱票的人才知道的。冬天总是不及夏天好,更多的冬天都是在舱板上被冻醒,实在无法在外面安身,便卷起草席, 披着棉花毯,逃到船舱底的某个角落里。因为散席不对号,为一个好位子争抢打斗,也是船上常见的事。
四等舱以上都是水面以上的房间,房间内有冷气或暖气,可以开窗看外面的风景。船警严格控制进出的乘客,没有相应舱位等级 的船票是断然进不去的。船上还供应晚餐,因为价格贵,低舱位的乘客一般不会去吃,大多数在码头上买了小吃。我是从家里带来冷饭,装在搪瓷杯里,在轮船上用热水淘两次,饭就热了,就着家里带来的咸蛋或榨菜当夜饭,省了饭钱。
坐客轮的乘客有许多是乡镇企业的外勤,他们或是去签订单接业务,或是去采购原料, 购买设备工具,还有跑单帮做小生意的。当然,也有走亲戚会朋友的。没有去上海找工作的人,那时和现在不一样,有严格的户籍制度,不要说找工作,就是去办事探亲,也要有村里或单位的证明。更没有旅游的,旅游在当时是腐朽生活的标志。
“嘟!嘟嘟!”客轮启航时,汽笛要连拉三响。此时,船上的乘客都会兴奋起来,热闹起来。船从甬江出发,虽然速度慢,但窄窄的港湾,客轮掀起浪头直冲两岸,有交会的小船甚至会被这浪掀翻。客轮出甬江口,经镇海卫, 便进入东海。这时候,天也黑了,很快就要过大目涂和杭州湾了,船上的喧嚣也就安静了下来。此时的人们似乎有了在大海中的担心,也似乎有了一些期盼,他们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汪洋,看着远方的航标或过往船只的灯火点点,自然会挂念起自己的家人,也期盼起上海的黄浦江畔。
轮船到达吴淞口时,天还没有亮,停泊在吴淞口外洋面上的远 洋轮大得惊人,进入吴淞口是黄浦江两岸,码头边的轮船灯火通明,码头上的江岸也是异常繁华,这景象是宁波没有的。船到外滩,万国风格的建筑亮着灯光,如同梦境一般。上海外滩建筑的美,现今似乎也没有地方可以超越。
夜航船的经历是辛苦的,也是浪漫和快乐的。夜航船是宁波和上海的桥梁,也是我从宁波走向上海的通道。
作者:何晓道
出生宁海,又名何小道。
经营收藏三十多年,创建浙江宁海江南民间艺术馆和宁海十里红妆博物馆。
先后出版《红妆》《十里红妆女儿梦》《江南明清建筑木雕》《江南内房家具绘画》等著作,其中《江南明清建筑木雕》获得国家“山花奖”。
在他的推动下,“十里红妆”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何晓道成为代表性传承人。2012年获得“中华文化人物”年度奖;2015年被中国美术学院聘为研究员。即将出版《江南明清门窗格子珍赏录》和《江南明清椅子珍赏录》。
栏目主编 | 西湖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