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故事 | F先生:黑色高跟鞋(五)

文 \ F先生

图 \ 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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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等你

当我拉着行李箱,走到对应的隔离房间的时候已然是下午四点。天色尚且明亮,只是室内显得有些灰暗。

那时候疫情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虽然每天依然有百十号人被确诊的消息传出,但势头已经不像最开始那般强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学校还是安排了专车接送返校学生。在我的印象中,这样的机会只有两次:一次是我以一名大学新生的身份初来乍到,当时父亲坐在我的身旁,什么都没说。而我脑海中还构想着怎样挺过那听起来就恐怖如斯的两个月。而另一次就是今天。

几个小时之前,我将行李放好坐在巴士中,侧脸看窗外风景的时候,火车上坐在我对面(一直在看手机)的女孩正从车窗下走过。我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巧合,人生中这样的机会其实并不罕见。如果把每个人想象成一个个点,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想象成点与点之间的连线。按照无向完全图理论来说,这样连线数量会是点的个数的平方。也就是说,如果世界上的人像天上的繁星一样多。那么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则会比繁星多得多。

我这样想着,没有意识到车已经缓缓开动,驶上了高速路。途中偶尔会有颠簸,行李箱就像长了脚,总是想从中间过道的后面冲向前方,和驾驶员肩并肩。我只能用左手控制住它。不久前,它刚刚被消过毒,身上满是消毒水喷洒过的痕迹,仿佛在和我的手作斗争的过程中大汗淋漓。来到学校,巴士将对应的人放到对应的隔离地点。稍作休息,又发出引擎的轰鸣,飞速离去。

我是除主副驾驶之外最后一个下车的。没什么特殊的原因,主要是我的隔离地点显得有些偏僻。并不是说地理位置上的偏僻,而是心理上的。它处在地下库房的上面,那个该死的库房门口会竖个绿色的牌子,上书几个花白的大字:仓库重地,禁止进入。除了必要的教学活动,必须用到仓库里的东西之外,平常根本无人问津。就算是每天中午,有很多人在去食堂的路上从那块绿色的牌子前跑过去,也从未有人在意。不关心仓库,自然也不关心上面的建筑物。它不像其他的宿舍楼,教学楼,食堂。它只有一座,孤零零地立在环道旁。如果不是这次隔离,大概大学四年,我都不会意识到这儿还有栋楼,有一个所谓的编号。

大巴车把我和行李卸在楼前,“原来这就是205楼啊——”我看着这栋灰蒙蒙的建筑,感受到了学校久违的气息。我心想:从现在开始,再次踏上回家的路途最少得7个月之后了。这将会是不平凡的一学期。现在回想起来,在学校的这将近三年的日日夜夜,我从未像那时一样对未来充满期待,总觉得有种美好在等待着我,而且只等我一个人。那时正值盛夏,金风细细,205楼外的梧桐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太阳热烈,梧叶簌簌翻飞,密密麻麻,远远看去像是一团绿色的雾。

登记之后,我便快步上楼。这是一间狭长的双人隔离室,进门的右手边是两个紧挨着的书桌,桌上放着体温登记表和隔离手册。左手边脚对脚放置了两张床,被套和被褥放在各自的床头。微弱的光从南面的窗户洒进来,但房间内依旧昏暗。从室内向外望,对面楼顶上,几个泛着银光的金属球体在隐隐约约旋转。我的视线缓缓下移,能看到对面也有人居住。他们应该也是来这里隔离的。当我的目光落到地面,绿色的告示牌其实也在孤零零地站着,站在“凹”字形的半开口天井中。仓库的入口就在告示牌后面。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曾以为这儿是学校教职工的家属楼。依旧和仓库有关,之所以说仓库该死,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还装具的时候管理仓库的两个人磨磨唧唧,这不行那不中,这儿没擦干净,那儿没整理好。对于归还的器具,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叫:使用五分钟,擦拭两小时。还记得2019年末,对,就是打靶之后的那个晚上。每个人前面铺着旧报纸,要求就是把打靶的那玩意儿卸开,然后放到报纸上,挨个零件擦,一丝灰、一点火药都不能留。仿佛我们擦的不是一个消耗品,而是一个贵重的金银器具。当时天色已晚,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只能凭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摸索着。那玩意还得上油,不能多也不能少,给我们出了不少难题。说真的,我一度怀疑当初课堂上学那玩意儿的分解结合就是为了以后让我们擦的。就在我牢骚满腹的时候,L来到了我的身边。

“你还没擦完么?”

“是啊,什么都看不见。”

“我帮你检查检查吧!”

她拿起下护盖,端详了一阵:“你看——这里没擦干净,还有这里!”说着便拿起碎布条,自顾自擦了起来。

我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手中的活停下,抬头望了望。危楼高耸,几扇窗户中的灯光还在明晃晃地亮着。一个中年男人趴在窗台前,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暗红色的火星。当他把两指放在嘴前的时候,红色的火星就会短暂地闪亮一下,后又迅速归于沉寂,只剩下周遭的烟雾缭绕。体制内的人是不允许抽烟的,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应该是一栋家属楼。

至于205楼究竟住不住人,又住着什么样的人?这种问题始终不能盖棺定论,而答案究竟几何,其实也不那么重要。还装具的那天晚上,我们一行人等待在仓库门口的时候,L其实在看一本书,我也借来读了读。在我看来,那本书的内容其实平平。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书页间夹住了她的一缕发丝,散发着橘子牛奶般的香气,如同在我心中敲响了战鼓,一度兵荒马乱。当L把她擦好的零部件交到我手里,同时接下我还给她的书时。我只觉得一切都在梦里,而周围的夜色也为那一刻平添了朦胧的美。

那本书就是我之后在她的旧物市场上淘到的两本之一,也是唯一被读过的一本。只是得到它的时候,那缕发丝已然不见了踪影。

朋友N的敲门声把我拉回现实:“F——哥,我这——这——你还有吃的吗?”

“我还有,一碗泡面。火车上没空吃。”我把泡面递给他。

“啊——谢谢F哥,对了,我有一个好消息!”N露出一抹邪魅的笑。

“什么?”

“ 你们寝没电了!”

“啊?”我转头,看向几乎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夜空和对面窗口亮起的白光。

我按下开关,没反应。

“我去**的,仓库该死,楼**的也该死!”

隔离正式开始。

第二天,我求助已经解除隔离的朋友给房间充电,这间屋子才算有了光。最要命的是室内网络信号时有时无,想联网只能把手机支在朝南的窗户边框里,或者去东边的公共水房。这两个地方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能坐:前者站着,后者蹲着。生活如此,让我倍感狼狈。每天的安排如出一辙,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时间也在一次又一次体温的记录中流逝。

我们的饮食是由前两批返校的学员保证的,他们每天把打包好的饭菜放在每个房间的门口。一转身,刚刚放好的盒饭就被拿了进去。我不知道在他们看来这场景像不像进了养猪场,至少我觉得有那么几分相似。

L的声音无疑是好听的,有些甜美,夹杂着清亮的吴侬软语。每每听到,总能令人联想到她略带微笑的嘴唇和飘着绒花的脖颈。隔离生活虽然狼狈,但送餐时,这样的声音能支撑着我坚持一日,再多坚持一日。

“你能帮我取一个快递吗?”我编辑了这样一条消息,试探性地发了出去

“行,没问题。正好我晚上会过去。”一切似乎比我想象的顺利,L爽快地答应了,“取件码。”

我把短信复制过去之后,将手机装在兜子里。此刻我正在东边的水房中,面前是一扇朝北开的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205楼北面的几个紧邻的篮球场。有几场篮球赛会在这里举办,不过那都是隔离结束几个月之后的事了。我看着球场边绿意盎然的梧桐树,长舒了一口气。那天晚上我等到了L,也等到了快递。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也算是我经历了漫长假期之后,再一次看到那么真切的她站在我面前。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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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F先生,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人,现居河南省。注重生活中的细节,文字是灵动的,它能缔造离合,也能兜住悲欢,希望有人可以和我一起感知文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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