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黄昏起飞（十二）
黄昏起飞(十二)
十二、调声节之夜的预演风波
高贵与卑鄙是阴阳交互的两极，只有对撞，只有刀光剑影。
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如此而已，岂有它哉。
按照王折的设想，调声岭度假村当晚的舞会将是明年琼西市首届调声节的重头戏——“调声节之夜”的一次小规模预演。仿照琼西原始的调声对歌形式，他把“调声节之夜”的活动分成了三个乐章：第一乐章“调声”，第二乐章“山恋”，第三乐章“化蝶”。
夕阳已经走远，朦胧正悄悄走来，离预定的时辰还有半个多小时，受到邀请的嘉宾却已经悉数就位了，以调声岭的露天舞池为中心，在调声河畔的槟榔树下，在王折精心设计的石桌木椅上坐满了兴致勃勃的红男绿女。
王折设计的这个调声卡拉OK与原始的调声对歌形式略有不同，他特别录制了调声对歌伴奏带，收集了各种情歌对唱的伴奏碟盘，这种形式的调声由男女双方各持无线话筒对唱，既可以是琼西风格的调声，也可以是男女双方相互邀请的情歌唱酬。
这种具有现代音响效果的调声卡拉OK还真是大大激发了来宾的兴致，待王折宣布今晚“调声节之夜”的第一乐章“调声”开始后，只是略微沉默了一小会儿，调声河畔就渐渐地歌声飞扬，曲曲相接，男女来宾居然迅速地进入了角色，情话大胆的琼西调声与悱恻缠绵的情歌唱和此起彼伏，居然招惹得相思岭上的一群相思鸟也飞了过来，在欢快而热烈的歌声中啁啾着跳来跳去，在晚霞的映衬下，调声河畔这一幕别开生面的调声节之夜预演好象进入了一个美妙的纯情世界。
尽管斯迈斯听不懂调声的歌词内容，也不会唱那些情歌，却完全被眼前的情景和气氛陶醉了，他端着一杯酒，按照西方“party”的习俗，兴致勃勃地一会儿钻到这个圈子，一会儿跑到那个圈子，只顾随着乐曲的节奏跟随着哼唱，像是参加一场别开生面的西式聚会。
别看斯迈斯先生不会琼西调声，那琼西的米酒可是喝了不少，不一会儿功夫，斯迈斯感觉腾云驾雾一般飘了起来，借着一股酒劲儿不断地问王卉：“这不是饮料吗？怎么比酒还厉害？”
王卉见斯迈斯像喝饮料那样喝米酒，大吃一惊，赶紧用英语告诉他：“这是米酒，味道平和，本性刚烈。”
“就像中国人那样——外柔内刚？”斯迈斯迫不及待地问。
“是的，是的，看来您对中国人是真的有些研究了。”王卉赶紧用英语回答斯迈斯。
正当晚霞悄悄地为调声河畔的情歌喝采时，忽然一派轻雾笼罩了调声河畔，笼罩了调声岭，于是朦胧中的爱意便又多了几分率直和大胆。
王折作为今天“调声节之夜”交响曲的首席指挥，一边巧妙地穿针引线，一边不时地随着乐曲的节奏哼唱，还一边暗暗注意着阿云是否到来。自从那一夜失约后，王折发觉自己面对阿云时竟然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以贯之的自信，那本是他多年历练出来的自认为已经炉火纯青的自信。这一次调声歌会预演，他是特意以谷德旗的名义向阿云发出的请帖，他估计阿云不会驳谷德旗的面子。此时此刻，王折太渴望见到阿云了，尽管他不知道阿云会如何对待自己。
阿云到底来了没有？从夕阳西下开始，王折在调声河畔的人丛中早已是众里寻她千百度了，到现在却一直是芳踪难觅，难道是一定要等到蓦然回首的那一刻？
王折虽然一时还没有找到阿云，却在众里寻她时却发现了一个秘密，他发现了调声行列中的姑娘们那一道道火辣的目光，尽管如王折似的并无意加入调声者的行列，但是一经与那一道道火辣的目光对撞，也要被鼓噪起一阵悸动。王折忽而觉得琼西的调声更像一场带点野性的情爱游戏，一场挺合乎人性的、规则还算比较健全的情爱游戏，那在朦胧中开始的才情的比试与火辣辣的目光的对撞，那在夜色的掩护下开始的短暂而漫长的情爱苦旅，无不昭示着原始冲动的合理与情爱最终走向的自然默契。想到这里，王折陡然间还真被琼西调声节的这个形式感动了，竟像得了上苍颔首似的信心倍增，是呵，也许人们大概有理由可以一年不止只给予自己一个调声节。
然而，如果此时阿云也在调声者的行列中，她是否也有那么一种目光呢？王折想象不出来，于是他更加努力地四处寻找阿云，很想在现实中寻求答案。
终于，王折在偏僻的一角，在那棵树枝已经垂到地面的相思树下发现了孤零零地遥望着调声演唱者的阿云。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戴着一副宽边淡色墨镜的女子就是当年琼西众人瞩目的调声对唱高手，望着阿云略显忧郁的身影，王折从心里升起一股情意，产生了很想把她揽在怀里的冲动，难道身体的感觉也是一种语言？他边想边鼓起勇气向阿云走去。
“阿云，我们一起唱一个吧？”这句话说出口，王折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觉得这既不是自己的语言也不是自己的声音，这似乎完全是初次坠入情网的小伙子才有的心灵的颤音。
“嗄？”阿云也吃了一惊，她奇怪于这个平时目空一切的冷面人居然也会有如此动听的声音，不禁摘下墨镜，不声不响地端详了王折好一会儿。
那也是一道火辣辣的目光，虽然隔着一道忧郁的屏障，王折还是被阿云看得心慌了，他既为那道撩人的目光所激动，也担心被那道撩人的目光所拒绝。
“你还记得当年那支歌？”阿云终于说话了。
“记得，当然记得。”王折猜不透阿云这么问的用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答了阿云的问话。
“还能唱？”阿云仍然不动声色地问。
“当然，能唱。”王折的脸红了，他感觉到了可能出现的转机。
“调声岭上相思树，昨日黄花昨日情，一个月亮树上挂，谁说十五月儿明？”阿云小声哼起了当年唱过的那支情歌，多了几许哀怨，少了几分热情。
“调声岭上相思树，黄花绿叶泉中游，半个月亮当船渡，我摇双桨妹莫愁。”这首在调声岭一带传唱的情歌——其实王折是从柳阳那里听来的，尽管他觉得这首民歌的文人味道重了些，但他还是挺喜欢。
令人遥想当年的那段古老的情歌酬唱完了，阿云与王折互相凝视着，渐渐地，他们的目光变得柔和了，渐渐地，他们心灵间的感应撞出了火花，渐渐地，他们轻轻地挪近了心中的距离，渐渐地，他们相依到了一起……当爱情之神降临时似乎用不着再问为什么，这个由男女双方所共同创造的混沌世界其实容不得多少理性的思考。
暮色完全降临了，王折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轻轻地放开阿云：“等我一下。”
王折疾步走到舞台上，拿起话筒向大家宣布：“下面请各位一起演奏'调声节之夜’的第二乐章——山恋，一小时后请大家再回到这里，让我们一起演奏第三个乐章——化蝶。”听王折煞有介事地宣布完，大家都会意地笑了。
刚刚在歌声中结识的朋友，或成双成对或成群成伙地向调声岭上走去，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演奏“山恋”。
山幽幽，林幽幽，“山恋”原本就是传统调声的重头戏，今天演来更是假戏真做，情真意切。尽管今天的“山恋”只是模拟而已，不象传统的“山恋”那样可以演奏到通宵达旦，只是这“山恋”的乐章惟其短小才浓缩得更加甜蜜，何况还有更加舒展的“化蝶”紧随其后呢。
王折回到阿云的身边，发现她怔怔地看着走上山去的恋人发呆，她在想什么呢？王折没有惊动她，站在她的身后目送一对对恋人消失在夜色中，他们如何演奏今晚的山恋呢？成群的演奏者自然拥有轰鸣的交响，当然也会有领奏者的呢喃；成双成对的演奏者自然拥有重奏的曲谱，却也会有失去应和的尴尬。那么，谁又能成为今夜演奏“山恋”的第一小提琴呢？应该是自己，王折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显然有点荒唐的当仁不让的想法，也许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愿望太强烈了？
王折陪着阿云在原地坐着，并没有上山。
天完全黑了，那层薄雾化作朵朵白云在夜空中游曳，在云朵间时隐时现的月光映照得露天舞池忽明忽暗，呈现出些许神密而浪漫的氛围。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静的，悄悄的，依时演奏完“山恋”的来宾们陆陆续续在舞池周围就座，身着黎族服饰的小姐为来宾送上具有当地风情的山兰米酒等饮料和小吃。
斯迈斯有些迷糊，再也不敢喝山兰米酒了。
看到来宾们大部分已经就座，王折站到舞台上，有意憋粗了嗓门，拿腔拿调地对着话筒说道：“我宣布，现在演奏'调声节之夜’的第三乐章：化蝶。”王折的话音刚落，缓慢悠扬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主题乐曲辉煌地回响在整个调声岭度假村上空，一对对来宾落落大方地走入舞池翩翩起舞，在缠绵悱恻的旋律中寻找“化蝶”的奇妙感觉，在流水潺潺的调声河畔，在融融的月光下展现了一幅风情浓郁的醉人画面。
谷德旗坐在舞池不远处满意地笑了，他觉得这第一次预演可以说是非常成功，已经呈现了为调声节设计的主题活动的基本框架，他认为王折堪称第一流的设计师和指挥家，所谓“调声节之夜”三个乐章的“演奏”亦中亦西、亦庄亦谐、亦俗亦雅、亦欢亦情，充满了温馨浪漫的情调，真可以说是具有天才般的创造性构想。
“王卉，我们的首席指挥到哪里去了？”谷德旗兴致勃勃地向一直坐在身边的王卉问道。
“那不是，和他那个老情人跳舞呢！”王卉颇为不屑地顺手指给谷德旗看。
“什么？老情人？”谷德旗在舞池中看到了王折和阿云，见他们好像边跳舞边小声地说着什么，仔细端详之下，谷德旗直觉感到他们好象初恋，并不象是一对老情人。
王折并没有发现有人在注意着他的举动，只顾在起伏的旋律中想着自己的心事。是的，王折曾经嘲弄过爱情，嘲弄过交谊舞，嘲弄过爱情中的交谊舞，嘲弄过交谊舞中的爱情，可现在，他却感受到了嘲弄者的被嘲弄。王折也并不缺少性经验，可当他刚才与阿云相拥时却感受到了从未体验过的颤栗，他觉得似有一阵痛彻心脾的感觉象闪电般流遍全身，然后在心里架起一座深邃的桥梁通道向对方的心里铺展而去，他觉得对方的心灵之门动了一下，却迟疑着没有打开。他明白自己被拒绝了，情急之下，一阵强烈的“侵略意念”攫住了他，要不是他一直视为生命的自尊心制止了他，他几乎将要失去理智，尽管他从未被女人拒绝过，但其实他一直对被拒绝有着深深的恐惧，他觉得那其实是男人最没有面子的时候。幸好，这一切都被他亲自选定的那些“化蝶”的舞曲化解了，当他轻拥着阿云柔软的腰肢在乐曲中飘然而起时，他才感受到了在乐曲中走向爱恋的舞步是如此奇特。
不过，王折也意识到阿云心中的那扇门还是迟疑着没有打开，而自己心中那条没有得到回应的桥梁通道正在一点点地消失，她为什么没有回应呢？是耿耿于怀于十年前调声节之夜的亵渎还是耿耿于怀于那天夜里自己在芭蕉树下的彷徨?
王折正思忖间，一直沉默不语，好象早已沉醉于翩然舞步中的阿云忽然若无其事地对王折说：“我叔叔那边的资金周转一时有点紧张，我已经把带回来的那笔资金打回去了。”
王折一怔，他马上明白阿云在这个时候提起资金的话题是为了试探自己。
正紧紧盯着王折细微表情的阿云揶揄地笑了：“怎么样？王先生，还跳得下去吗？”
“这话从何说起？”王折担心阿云误解自己，一时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乌云悄悄地涌上来了，渐渐遮住了本来就不那么明朗的月光。
“你那天晚上为什么失约？”阿云还是忍不住问起了那天的事情。
“我真的是不愿意欺骗你。”王折顿时觉得一时有口难辨。
“欺骗？从何说起？”阿云重重地重复了一遍王折的回答后诘问道。
“唉，一时说不清楚，我怎么才能使你相信我呢？我是真心对你……”情急之下王折更加不知如何向阿云解释清楚。
“很简单，再也不要提那些资金的事。”阿云倒像是早有准备似的斩钉截铁地说。
王折沉默了，难道爱情与事业从来都是不能兼得？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王折再一次下决心打算告诉阿云当年调声节之夜的真相，告诉阿云当年的事是自己的双胞胎兄弟柳阳所为，他想告诉阿云自己现在对她的感情是千真万确，可是又怕阿云不相信，王折觉得自己心中刚刚诞生的那条主动伸向对方心灵的桥梁通道好像已经完全消失了，他第一次发现调声河畔的夜里原来也有一股寒气，他想问阿云是不是也觉得有点冷？
此时，天空恰有一道冷晕遮住了月亮。
突然，调声岭度假村的所有灯光在一阵猝然而至地猛烈的攻击中一下子全部熄灭了，随着一声尖厉的口哨，忽然从周围的树丛中跳出几十条黑影，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一面专门袭击这次特别邀请来的嘉宾，一面乒乒乓乓地乱砸起来，等琼西市的警方闻讯赶到时，那些黑影中的蒙面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月光被完全遮蔽，调声岭度假村陷入了乌云笼罩的黑暗。只有相思鸟的偶然轻唤带来一点惊恐中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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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江明，笔名石在自在，老三届老海南老兵老说老话。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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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主编：石 瑛 赵春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