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游皂头新田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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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皂头新田感怀
文图|老烟
世人皆谓荷清高也。有宋人周敦颐曰：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此言固然，莲者，其形娉婷，其相怡静，其气雍华而不现骄横，其神自若而不觉有它；况乎中通外直，香溢清远，世人焉不钟爱耶！
然则余尝不以为意，时觉此为造化所致，非性格也。
余少年家境殷实，青年中落， 迨世纪交，身无长物而颠沛，十年流离，路途多舛。于寂寥落寞之时，每感慨世事无常：既生余高心傲气，又使余长处桎梏。斯时屡有心向歧途之念，宁遭世人唾弃而往向慕之地。然则，天既生人，必塑其命，善恶从不以人念而行。余纵发愤而置己于宵小之列，然向往之时，居然裹足不前，畏惧横生，禁忌四起。乃悟：时也，命也，非人力所能变矣！终，复返斗室寒牅之处，于昏灯下营趣，自孤苦中偷娱，如斯流年。至若莲之清高，竹之节劲，兰之坚贞，梅之俊傲，自兹尽付一哂。曰，凡事天定，非愿也，不能耳！如莲之清婷，实乃天生，何足羡哉！
丁酉初夏，有友呼至皂头，言新田油油嫣嫣，新荷初绽，桐水正清，白鹭翔集，蒹葭颤颤，如诗如画，忍不赴乎？余自三月来琐事累累，迭有邀稿频繁，且贱息冥顽，入世敷衍，方处焦头烂额之态，焉存心远足猎色耶？几欲拒绝，然友之强勉，终不能拒。
新田者，信州东郊野村也，此去数十里，弹指忽至。
初，隐闻清香徐徐，如燃檀，如新茗，如清酒，如深处幽兰之室，如少女青丝之芳。瞬之讶然。稍近，见翠红苍苍，笼罩四野，白鹭清闲，莺鸟啾啭，清荷舒卷，菡萏开合，顿时心脾俱轻，精神恍惚，竟使瞑目伫足，不舍离去。又近，两傍野芳团簇，黄蕊幻繁星之光，娇绿充琉璃之晶，朱彤若娇颜之媚，紫罗化太虚之朦。阡陌交错，农夫往来。已生懒意，惟愿卧于青茵之处，揽夏丽而敷衾，枕朝花而小眠，逐梦庄周，化蝶荷田。余不意莲荷清高堪羡，亦不以野芳自重。唯觉此情此景怡然，莫名醉心。故谓，人间非无美色，实乃人心所蔽也，心若向美，虽顽石陋土，亦顾盼生辉；心若苟且，虽繁花玉锦，亦蒙尘埃！若此番行游，蒙友之慰怜，惜友之赤忱，心胸顿开，情怀骤放，触目处自有风光矣。
复山行数里，豁然开朗，忽见烟波袅袅，轻岚披霓，湖光呈盈月之辉，青山露黛眉之秀。桐畈湖也。泛舟而至湖央，栖身石台之上，举臂扯云为裳，躬腰掬水为佩，此身已化惊鸿，百骸俱轻，夫权欲、夫金钱、夫人情往来，夫案头笔墨，夫身后无穷烦忧，尽随风散，恍觉与白鹭比翼，与鱼鲤共嬉，不在人间矣。
堂皇素与贫荒共存，转瞬间凡事皆可易换，此亦为命也，焉需强求！纵然家徒四壁，微如草芥，但有挚友相伴，于窘迫处慰以宽勉，于孤寂时给予温馨，夫复无憾也！若此般不离不弃，促膝并肩，于乡野间无拘同趣，已然奢侈哉！余自癸巳以来，陆续识君，夫宋君、何君、张君、胡君、冯君等诸君，每于余晦涩之时翩然而至，或予宽怀、或予勉励，或同歌共舞，或酒满盈樽，或于鸿雁中传暖，或于天地间释忧，总教余心生慨然，感动不已！唯恐此乃南柯一梦，梦醒俱失！呜呼，世有万般珍贵，而挚友最贵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