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故事】孙天才：连畔种地
作家孙天才 授权
连 畔 种 地
文/孙天才
记得刚实行分田到户的时候，村里人的意见不统一。因为地貌地况差别大，家家都不想吃亏。我们那一带属渭河阶地，土地有塬上的坡地，有塬下的平地，有离水近的地，有离水远的地，还有盐碱地，崖畔地，靠坟地的地。最后，大家商量的结果是：把地按片分，好地人均，孬地也人均，而且每片都抓阄，以排出挑选的顺序。这样，那土地就成了老和尚的百衲衣。
我家共分了三亩三分地。那地散落在坡上坡下三个不同的地方，其中最肥沃的一块和佩琴婶的地做了邻居。 佩琴婶是黑娃的女人。黑娃从小就没了爹娘，独自一个人浪荡。那时，父亲刚从湖北竹山落脚到朝邑，也是一个人过。黑娃和父亲同病相怜，两个人整天混搅在一起，结成了铁杆兄弟。后来，黑娃跟师傅学了厨艺，到了县供销社做饭，后又到铜川煤矿做饭，佩琴婶带着孩子就经常住在外地，只有麦秋两料收种的时候才回来，平常零敲碎打的活碌就委托父母照料。黑娃两口也好，每次从铜川回来都提了东西来看望父母，到了开学的时候，也常常帮衬着我们姊妹四个交学费。
有一年，麦子收了，要耕地种玉米。佩琴婶急呼呼地来了我们家，说她要回铜川去，黑娃的煤矿在北京开了个办事处，单位决定让他去那做饭。大平小平三平在矿上子弟学校上学，她要去照看孩子，拜托父母把那块地替她种上，并把苞谷种子也带来了。
村里平展的那块水浇地，家家都分得有，家家的地都是窄长窄长的。为了赶墒期，父亲就把两块地统一犁了耙了耱了，之后，让母亲和姐姐搂畦梁子，他给人家还牛去了。等父亲回来的时候，母亲和姐姐麻利，竟把畦梁搂好了。父亲就笑着后背了手，弯腰瞅那畦梁子端不端。可他发现那畦梁越是往前，越是往我家的地里偏。到了地的顶头，竟与界桩偏离了一二尺远。父亲就生气了，让母亲和姐姐把搂斜的地方再扶正回来。母亲和姐姐已累得汗流颊背，正坐在树荫下歇息，就说好不容易搂好了，先种上再说吧，到收苞谷的时候，多给佩琴婶家装点，补上就行了，人累得像啥似的，就不扳来扳去了。可父亲不愿意，脱了上衣，一耙一耙的又把偏过去的那段畦梁挪了回来。
何止如此，到了该锄草的时候，父亲总是要先锄佩琴婶家的地，然后才锄我们的地。给地里浇水也是，要先浇人家的地，再浇我家的地。有时，浇着浇着渠里就停水了。我家的地干旱着，叶子黄了卷了，而佩琴婶家的地却绿油油一片。母亲就生气地说，就你心眼好，光知道亏自己。父亲就笑着说，吃亏是福，黑娃两口子托了咱，人总要讲点义气。
那年秋收，佩琴婶因照应三个孩子上学，也没有回来。我们两家的玉米收割后，都晒在村口的场上。村里人看到了就说，手心手背还是不一样，你看佩琴家的玉米，席子大一片，而人家的玉米却海的……
父亲也不吭声。春节的时候，黑娃一家回来了。父亲拉了架车子，把那海的玉米送到了黑娃家里。
再后来，我们姊妹四个结婚的时候，黑娃都从北京赶回来，亲自上手做席面。父亲去世的时候，黑娃和佩琴跪在父亲的遗像前磕头，磕得拉不起来，泪如雨下，口里一直念叨着：我的好哥呀，我的好哥呀，下辈子咱还连畔种地……
孙天才散文集《亲戚》出版发行
日前，陕西作家孙天才的又一部主题性散文集《亲戚》，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出版发行。
《亲戚》一书由著名作家和谷作序。和谷认为：孙天才基于民间立场的文学眼光，将笔触聚焦于亲戚这个小社会，其所勾勒和展现的是一个地域乡土社会百年嬗变的缩影，诗意充沛，有一种阅读的快意与审美的精神力量。孙天才叙说的亲戚谱系，是真实的“这一个”，独特却具有共性，不是拾人牙慧咀嚼后吐出来的饭菜残渣，是无处不在的乡愁、沧桑，是悲欣交集的生命之美。
孙天才的这本《亲戚》，收入了四十余篇写亲戚的文章，描绘了三代人生活变迁和生命经历。他善于将生活中的各种纠结矛盾，从情感的角度加以集中浓缩，而且与崇高和凄美相联系，使人在生命的苍凉和温情的欢欣中产生同情共感，并以其深刻的艺术感染力，引发人们深层次的审美感受。孙天才的散文不溢美，不遮丑，不隐恶，有司马之遗风。在当今社会物质化、娱乐化的风气中，孙天才以一个作家的良知仍在用泣血的歌唱，守护并表达着传统的道德精神，这种文字风格实为难得。正如和谷在序言中所说：在你心智活动停止的状态下，这本书不失为谋求新的精神境界的一个耐人寻味的读本。
孙天才，笔名秦大泉，1962年10月生，陕西省大荔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理事。此前，著有《老家》《福地》《乐游原》等主题性散文集。其立足渭北大地的散文创作，引起社会广泛关注，被誉为“渭北大地深情的歌者”。其散文作品《风追司马》荣获第七届冰心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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