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与骨》:他人之艺术,自身之苦难

利用类似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确认自己的身份,他对现实生活中母亲的冷落和疏离忠实地呈现了他的个人特质,他执着的是终极的自我认知,并非现实的一茶一饭一蔬,而这也正是他作为一个修行僧没有彻悟之处,他的高蹈充满了普通人的自私和逃避,他将抚养孩子的责任全部抛给了妻子,他只负责沉思创作和抚慰自己的伤痛。

◇纪录片《禅与骨》海报

他人之艺术,自身之苦难

作者:谭柳

2015年完成的《禅与骨》,彼时距离日美混血的亨利去世已五年,导演却说“摄影机不能停”,他执拗地将镜头对准他的妻子和女儿,追问在她们的心目中,亨利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最初面对镜头拒绝回答的妻子终于开口,他一辈子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也做成了很多事,她说他在回到日本后也有其他爱的人吧,或许是因为衰老,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即使在美国长大,她还是驯顺而隐忍的日本女人,作为一个修行禅僧,亨利画过很多裸体女人的素描,这是修行的一部分。

◇纪录片《禅与骨》剧照

对他最为不满却陪伴他到最后一刻的小女儿曾经在拍摄现场拍打他的脸,因为这是他的电影,她不想被拍摄!被打脸的90岁的亨利躲到一边,却又挂着满脸泪珠回到她们母女身边……他在小女儿三岁的时候离开了在美国生活的一家人,一个人回到了日本。

他缺席了她整个的成长期,而当她长大后,他决定全家人从美国回到日本生活,直到他去世,妻子的日文还是很不娴熟。他连赚的钱都很少给妻子,基本是自己管够的那种,在女儿心中,他是个我行我素,毫不顾及他人的父亲。

◇纪录片《禅与骨》剧照

中村高宽的第一部电影是《横滨玛丽》,这部纪录片引发了文艺青年们的热烈追捧,一个像白色幽灵一样的站街女,铺满白色厚厚脂粉,一张《寒枝雀静》里衰老的推销员的惨白的大脸,眉毛和眼睛却画着浓烈粗重的黑色,被波普化提炼后,变成两对黑体字体的等号。

曾经是西洋贵妇风的洋裙阳伞在新世纪被解读为二次元的洛丽塔风,干净利落的丸子头与《提梵尼的早餐》里的奥黛丽赫本颇有几分神似,只是那厚厚的白粉之下,苹果肌早就变成了风干的柿饼。

◇纪录片《横滨玛丽》剧照

在日本人眼里,横滨玛丽怪诞破败衰朽的形象将日本人不愿揭示和面对的秘辛曝露出来,她像幽灵一样徘徊在曾经有很多像她一样的站街女的街头,她们都改变了自己生活的轨迹,只有她一直在等待着那些金发碧眼的美国大兵,她渴望的美国是一个遥远的神话。

横滨玛丽就像《雾都孤儿》里的郝薇香,她在古堡里穿着婚纱,她的余生定格在婚礼举行的前夜。横滨街头就是赤贫的玛丽的古堡,她古怪的艺伎妆扮几十年如一日,而这种象征着日本人对美国寄托着过度幻想的形象如同一面镜子,与经历二战的日本人心有戚戚。

作为局外的观影者,更多人看到的是猎奇和被奇观化了的符号,他人之艺术,自身之苦难,横滨玛丽的奇观化和犀利哥的奇观化没有任何区别,她们的故事变成了消费文化的一部分,并隐匿在诸如二次元,波普、时尚等的平庸之恶里,个体悲剧被消费被消解,而成为了一个个时尚里的标签和符号。

◇纪录片《禅与骨》剧照

《禅与骨》用更广阔的视角再次回看和审视二战前后的日本与美国的羁绊和牵连,美日混血儿亨利二战期间在日本被政府监视,去美国找父亲刚落地就被关进了关押日本人的集中营,二战结束后他开始在美国立足,并娶了在美国长大的日裔妻子。

少年时苦闷着要找美国爸爸的他在年近半百的时候决定回到日本,做修行的僧人,并一直为自己写的孤女找妈妈的故事《红鞋子》筹备资金。亨利用类似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确认自己的身份,他对现实生活中母亲的冷落和疏离忠实地呈现了他的个人特质,他执着的是终极的自我认知,并非现实的一茶一饭一蔬,而这也正是他作为一个修行僧没有彻悟之处,他的高蹈充满了普通人的自私和逃避,他将抚养孩子的责任全部抛给了妻子,他只负责沉思创作和抚慰自己的伤痛。

◇纪录片《禅与骨》剧照

亨利最终愿意拍摄自己在病床上的临终时刻,或许他意识到《红鞋子》永远不会成为一部好作品,而他的真实,他的复杂性,他从衰败到死亡,化成骨头和骨灰的过程会让他成为好作品的主角。

从一个93岁老人的人生中找出足够的时代的印迹不难,难的是让镜头深入到潜意识之中。中村高宽在拍亨利时有几次直接的介入对话,质问或者是对他发难,亨利在纠结之中呈现出他真实的个性。

去年通宵场看到一部好片,曾经是知名模特的奶奶一个人独自生活在南非,儿子们自觉自己被母亲抛弃,某天她突然要孙子给她拍纪录片,并表示爱上了他……这个经历过二战失去亲人的老奶奶带着少女才有的嫉妒谈论孙子的女友,多年后与儿子们相见离开时,她告诉他们,长大了就要抛开原生家庭的影响。她没有疯,她只是太热爱生命。

◇纪录片《禅与骨》剧照

欧美文化与东方文化的差异让亨利最终选择了回归出生成长的日本,他的儿女们也被他拽了回来,或许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孩子面对的是和他一样的困境,从小到大出生生长在美国,却在人近中年后回到日本,或许他们会像亨利一样,选择回归,只是这一次变成了美国,这种轮回恰是匆促人生充满宿命抉择的写照。

乍看《禅与骨》,还以为是剧情片,因为亨利美少年的时光都是用剧情片的方式还原,直到亨利去到美国,才开始使用档案照片和资料,这或许要感谢美国对日本人的管控,留下了不少图像资料。

影片的后半段变成完全的纪录片,从流畅的叙事突然跌入纪录片无戏剧化冲突的影像,拼贴风格迥异的两段式令人产生风格不统一的不和谐感。中村高宽用这部电影回答了他第一次见到亨利时他所问的问题,横滨玛丽里不见玛丽,这算怎么一回事?

本文获授权转载,原文发布于豆瓣,作者谭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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