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连载四十一
张衍海长篇小说《雪恋》
(持续创作中)
十一.燕山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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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用请婚假,学校里已经放寒假了。但白雪老师是一个很守规则的人,她怕万一这次远行不能按时回来,还有婚假托着,也不至于给学校领导落个无组织无纪律的坏印象。所以,她还是把结婚的事情跟领导说了,留下了一个活话:假如……
这个月,她数着日子,提前准备好厚厚一沓试纸,满怀期待地带着丫丫,跟着“老郑”,千里迢迢远赴北京,就是为了圆她和他的那个“种在北京”的梦。
关键那两天,她每隔两三个小时用一张试纸,精心捕捉那个神秘莫测的“峰值”;及时校正“靶位”,力求一枪命中。
丫丫正是天真无邪的年龄,对什么都感到好奇。有一次,她仰起小脸问妈妈:“那是什么呀?”她看见了妈妈手里拿的试纸。
“那是爸爸妈妈给小天使开的路条。”白雪委婉地答道。
“什么是路条呀?”
“打个比方,就好比车票、船票。”
“那谁是小天使呢?”
“你就是呀!不过,你现在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上了,慢慢地也要长大了。所以,你不需要这样的路条了……”
“那这些路条是给谁用的呢?”
“给将来要叫你姐姐的小天使用的呀。”
丫丫进入甜美的幻想中,有个即将到来的小天使要叫她姐姐了,多美的事情呀!
为此,两个大人都搞得紧张兮兮,爱累交叠。尽管如此,他们也心甘情愿,即使再紧张、再疲累,那也是值得的!
爬完长城回来后,他们基本上就没再远足游玩。每天在近处或市区转一转,天安门、故宫、天坛、北海公园……这些地方都去过了,西单和王府井也去了。北京好玩好看的地方实在太多,出门就坐地铁,回来还感觉累的不行。
日历是在焦急的期盼和幸福的等待中,一页一页掀过去的。
他们该做的,也都做了。
可是,就在两天前,她感觉小腹隐隐作痛,心中预知不妙。
一一这是要坏事的征兆!
果不其然,从昨天开始,姨妈准时准点地来了一一后面哩哩啦啦浩浩荡荡跟来不少……让她拒绝不了,却又欲哭无泪。
前功尽弃了!
没有办法啊,心塞。
看来,只能重整旗鼓,等待来日,背水一战了……
北京不相信眼泪,也没给他们留下“重新来过”的时间;他们只能继续远行,向北,再向北,把新生命落巢的希望寄给那里。
一一那里,是草原上的军营,是新铁路的工地。
没想到,招待所闹老鼠的事情,被团长知道了。招待所所长被团长叫去,狠狠地批了一顿。团长说:“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兵部来的人,不管职位大小,到我们团里来,就是兵部首长派来检查我们各项工作的。你就拿这样的成绩单汇报上去吗?!”
招待所所长脑门上都被吓出了汗,连擦也顾不得擦,立马认错,说马上整改,一定叫老鼠过不了年……
团长发了狠话:“再发现一颗老鼠屎,我撤了你的职!”
团里又马上召开机关股以上和全团连以上行政干部紧急会议,团长命令:“为了干干净净迎接春节,必须马上行动起来,配合内务卫生大检查,开展消灭老鼠活动竞赛。哪个单位消灭的老鼠多,颁发流动红旗,给予精神奖励!
机械连的连长为了参加会议,是坐铲车来的。相比于汽车一连和二连两位连长坐的大解放,是显得别扭了些。但他把这种别扭看成是“特色”一一好歹也算带有一点装甲部队的风采。更何况,总比那些没车或搭车来的施工连的连长们要牛气不少……
“怎么证明消灭的老鼠多呢?”机械连连长大概“吃错药”了,竟敢在会上提出这个问题。
团长一瞪眼睛,说了句:“以老鼠尾巴为证!”
说罢,他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由于用力过大,把桌子上的茶杯都震了起来。
看来,团长是真的火了一一团里施工生产和安全管理、军事训练等方面,都在师里名列前茅,从来没当过“副班长。这回,绝不能让一颗老鼠屎毁了整锅汤!
布置完任务,散会!
机械连连长刚要登上铲车往回返,被团长从后面喊住,告诉他:“你这辆铲车和司机,都被团里征用了,专门用来平整场地、机械化灭鼠。你呢一一走着回去!”
这是命令。连长哪敢违抗团长?!
今天就是年三十了。
团机关的干部战士,人人手拿铁锹铁镐等工具,围绕一顶顶帐篷,像工兵挖地雷一样,仔细寻找老鼠洞。发现一个就用开水浇或烟熏火烧等办法,群策群力,各显真能。逮住老鼠以后,先处以死刑,再剁下尾巴梢,用废纸包起来,留待上交参加评比。
等到灭鼠将要进行到尾声阶段的时候,团里又下达通知:根据卫生防疫部门建议,为防止传播鼠疫,取消这次评比。老鼠尾巴和死鼠必须深埋并进行环境消毒;灭鼠人员和工具事后要严格消毒……
仔细想想,取消评比,很有道理。大家也就不计较什么了。
团部这边的灭鼠之战正开展得如火如荼,我们在工地上的采风和写生也正在进行中。
我们不用相机,不要镜头,只凭一支笔一张纸,走哪儿画哪儿。
最受一线干部战士欢迎的,就是速写和人物头像素描了。只须十几到二十几分钟,复杂一点的人物头像顶多个吧小时也能画完,然后就送给被画的人做纪念,他们高兴得不得了。
“苏格拉底”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速写数他画的多,人物动态栩栩如生。这家伙是有一套,不服不行。
李杰和易凯、小季等人,以画头像为主;素描关系处理得很到位,各有各的特点。
正画着的时候,工地走来一名战士,一瘸一拐的,奇妙的背景衬托下,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一样一一
不,那背景,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战场。那像什么?
一一像云彩,像烟岚,像薄纱;轻轻地,挂在树梢边,绕在桥墩间,伏在山脊上,腾在雪野里。一会儿像海潮奔涌而来,一会儿似鸥群拍翅远去;一会儿如宽瀑倾泻直下,一会儿若马群呼啸奔过。霞烟阵阵,浮去飘来;雾影团团,若隐若现。所有的所有,从变得真真切切,又变回朦朦胧胧了。转瞬间,这乳白色的轻霭,化成小小的雪粒;似有似无地洒在河谷里,洒在山地间,洒在人们的身上和脸上。禁不住用舌尖舔舔,冰冰的,润润的,还有点微微的甜。人们吸进这带有枯干了的野菊花药味儿的气息,觉得有点微醺……
这名一瘸一拐的战士是个老兵,建桥突击连木工班的班长,名叫李安顺。他,确实是一名伤员。
李安顺是怎么受伤的呢?
一个星期之前,也就是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这一天,恰巧也是他二十二岁的生日。李安顺所在的木工班正在拆除已经打好混凝土的七号桥墩的模型板。
对了一一七号桥墩,就是我们现在画画的地方旁边。拆卸下来的模型板已经运走。可是在七天前,这里却暗中藏着何等的凶险!
还不仅仅是七天前。部队刚搬进来时,就听当地老百姓说,这个地方每年都会淹死人。去年,配属部队施工的民兵连在挖七号墩基坑时还曾发生一死一伤的事故。传说里讲的很邪乎,说这里是河妖栖息之处,稍有惊扰,河妖就会发怒并施威,拿人命来赎。现在是严冬,枯水期河里剩下不多的水都冻成了冰,看不出汛期时的暗流涌动和漩涡踪影。拆除模型板,已是灌注桥墩混凝土完成后的最后一道工序了;加上又是枯水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令人感到诡异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一
下工的号音像绵延的山峦,起伏跌宕,遥远而又亲切。
还有最后几块模板没有拆卸下来。李安顺指挥着桥墩上手持撬棍的两名战士,他们都系着安全带,戴着安全帽,身手矫捷地像两个“蜘蛛侠”在桥墩半腰里荡来荡去。
拆完这几块模板就下工,李安顺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一个战士的安全带好像松了一下一一不好,要出事!
果然是出现了意外:那名战士本来扣得好好的安全扣,却不知什么原因,扣被划开了。绳子开始快速滑脱。在这紧急关头,那名战士只能扔掉撬棍,赶紧抓住绳索……
一一可是,似乎已经晚了。他戴着帆布手套的手掌,很难紧紧地抓住绳索。他的体重造成的下坠力,已经超出安全带上那根绳索的牵拉力;一旦完全失控,人体整个摔落下去将是不可避免!
下面,是刚从桥墩上拆卸下来的模型板;板上到处是钢筋打成的扒钉和半尺长筷子粗的大铁钉,犬牙交错,锋利如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安顺一个箭步飞奔过去,用双臂托住了从桥墩半腰坠落下来的那名战士一一
战友得救了。而李安顺的右脚掌却被铁钉刺穿,他猛地一咬牙,才生生地拔出脚来!鲜红的血把鞋面都湿透,裤腿也被染成了红色……
他奋身一扑的时候,心里没有多想。只想着把战友救下来,哪顾得脚下是啥情况,哪还顾得多看一眼?!
李安顺受了不算轻也不算太重的伤,一点也没拿它当回事。连里不让他上班,批给他十天假,他却一天也歇不住。不能干重活,他就要求来看工地。一个人守在工地上,晚上就住在桥头的那顶值班帐篷里。寂寞了,就吹吹口琴。他的口琴吹的有水平,还在连队文艺晚会上表演过……
报社的美术编辑应龙森听说了李安顺的事迹,感动得不行不行的。他说什么是英雄?这就是英雄,平凡的战士中有多少这样的英雄!
老应说一定要给李安顺画张像,我们好几个人也都凑了过来,在他面前呈扇形摆开,一起画上了。
李安顺说:“那我就吹着口琴让你们画吧,这样更自然……”
他从裤兜里掏出口琴,在棉袄上擦了擦。口琴声和谐而又低沉地响了起来。在两手一张一合间,本音之外,又有一种浑厚的声音流淌出来。这琴声时而明快,时而悠扬;时而奔放,时而收敛……像一群晨飞的鸟儿发出的啼啭,又似一股泉水叮咚作响。在隐约可闻的低音渲染下,又间或迸发出响亮的呼喊;既让人沉醉,又催人昂扬。一种活泼的声音好似有吃惊一样的颤抖,又腾跃着激扬的呐喊。接着,仿佛又有一个从远方走来的人,温存而坚强地唱起朴实优美的歌曲;召唤着人们和他一起前进……
这是一首著名的外国歌曲。高雅离开了象牙塔来到人间,带着冷漠的美艳,但又诉说着人的变动和永恒;打开人间和天上美的闸门,把人的故事、爱情、历史、死亡,都融进那浩渺飘忽而真切感人的音乐声中……
艺术无国界。但它又是怎么传播到我们这位战士口琴上的?
一直陪同我们写生的连队文教说,“他是上海人,父母都是搞音东的。本来想让他考音乐学院,他却参军当了铁道兵,是我的前任。团宣传队想调他,他没去,不知道啥原因……”
我有点自惭形秽了。
我也曾是连队文化战士(文教),为什么不能留在连里,还有什么能比和战友们在一起更快乐的吗?
连队和战友,是留给永远的记忆!
责任编辑: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