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三朵

浪 花 三 朵

杨淑琴

引子

去年9月26日是我阳历73岁生日，农历八月十二是我阴历73岁生日。农历生日那天，我写了一篇《月圆中秋致自己》的文章，粗略回忆了自己73年的人生经历。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又迎来了我74岁生日。小孩子过生日是一家人的兴事，因为过一个生日意味着人生又添了一朵花，花越多，生命之树就越茂盛。老人过生日则不同，悲喜总皆隐于其中，悲的是过一个生日意味着离生命的终点又近了一步，留在人世间的日子又少了一年，喜的是自己又增寿了一岁，还活在人间的烟火中，还在体验着人间的美好，享受着人间的幸福。想到此，我喜大于悲，不念过往，不畏来生，更不辜负今天，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

回望过去的73年，我人生长河中的浪花有清有浊，有高有低，有大有小，有疾有徐，借74岁生日，我采撷了三朵浪花与读者朋友们共享。

第一朵：写作路上的领路人

2020年3月正是新冠肺炎疫情在国内猖狂肆虐之时，有一天无意中搜寻到了一个叫“文学与人生”的公众号。我被他的文章深深地吸引住了，从此开始关注起这个公众号来，看了以后还经常留言写下自己的看法。那时，我还不知道公众号的主人是男是女，是年老还是年少，只知道号主名叫心旷。

就这样，我每天关注这个公众号里的每一篇文章，能引起共鸣的作品读完后就写留言，总觉得号主不仅是一个有才的人，还是一个很正直、有独到思想见解和有作为的人。

2020年8月22日是我去黑龙江省生产建设兵团51周年纪念日，我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写一篇纪念文章。可是想到51年没有拾笔写作了，现在还能写得出来吗？就是写出来了能让人看得下去吗？会不会让人笑掉大牙？

因为一直存有这种矛盾的思想在作祟，所以迟迟没有动笔。

过了几天，想写文的想法又蠢蠢欲动了起来，于是鼓足起勇气，拾起笔来。

长久不握笔的手刚写的时候都还有点儿发抖，写出的字也不成样子。总是不断地写，不断地撕，不断地修改。通过几天的努力练习，终于破土萌芽了。写完后，我又在横格纸上认认真真地抄写了一遍，然后拍照发给了公众号“文学与人生”号主心旷。

文章发给他后，我像小学生第一次参加考试等待成绩一样，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唯恐文章不行被他耻笑或被拒绝。在等待中，我心里一直矛盾着胡思乱想。

正在我心烦意乱时，心旷给我回信息了。他肯定了我的文章，并详细地告知我，若文章发表在他的公众号上，有几点要求和注意事项，然后他就标题、内容等问题征求了我的意见，态度很平易、和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对他的要求和意见，我一一听懂并表示全部接受。

我忽然想起来我不会用电脑打字，这让我很为难。没想到心旷一口应承下来帮我打稿子，我真没有想到，这个编辑这么有耐心和负责任，他这样做对一个初写者太照顾了，更是给我莫大的安慰和鼓励。

这之后，他多次鼓励我要多写，并告诉我只管写，别担心打字的事。

他为我排除了写作和打字的后顾之忧，自此，我开始了新的写作路程。每次我把写好了的文章拍照发给他，他帮把稿子打完再发给我，我看完后把错误的地方再告诉他，他改后再返给我检查，直到没有问题了，他才发表到他的“文学与人生”公众号上。

在重新提笔写文之前，我一直没有用电脑学打字，我总觉得自己的岁数这么大了，学不会，就是学会了也没有多大用途，所以就没有下决心去学。重新提笔写文后，因为打稿一直依靠心旷，心里过意不去，记得有一位文友还说过“这编辑真好，还负责打字。”我知道这话是在表扬心旷，但画外音也含有对我的刺激。我想到心旷每天要写文、审文、选文、编辑版面，还要上班，我确实不能再给他增加麻烦了，再说，人生在世不满百，何必常怀千岁忧，于是，我决定要学会打字，以减轻心旷的负担。

打字对会的人来说轻而易举，可对我就很困难，因为我要从头学起。儿媳、儿子、孙女是我的老师，为了让我早日学会这项本领，他们耐心地教，我呢，用心地听，认真地学，刻苦地练。当我打出了第一个字、第一句话、第一首小诗，第一篇文章后，孙女总会给我伸出来一个大拇指，儿媳、儿子夸我学得快时，我心里洋溢着一股成就感，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学会了打字，还能与时俱进，内心里不由得沾沾自喜。打字破除了我的守旧思想，证实了活到老学到老确实不是一句空话，只要有恒心，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从最开始只看文到后来自己写文，从最开始用笔在稿纸上手写到现在在电脑上打字，这一路走来，都要感谢一个人——“文学与人生”号主心旷，没有他的鼓励与支持，我是不可能迈出这一步的。

如今，打字和写文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它们填补了我退休后生活的空虚，充实了我的精神世界，开阔了视野，丰富了内心。现在，无论我心里有什么烦恼或不开心的事，只要一坐到电脑桌前，手指按键盘，屏幕上流出一行行文字，一篇文章输完后，烦恼或不开心的事便都灰飞烟灭了，继而心旷神怡起来。

这是我采撷生命长河中的第一朵浪花，献给我写作的领路人——“文学与人生”公众号号主——心旷。

第二朵：我的“小皮袄”

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其意是说女儿比儿子心细、温柔，懂得关心照顾父母，像小棉袄一样温暖着父母的心。所以大部分人认为有女儿的比只有儿子的要享福。

我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儿子还小时，上面这种黯淡的想法就一直萦绕在我的胸怀。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子一天天长大了，我发现儿子并没有让我黯淡萦怀，反而觉得我的儿子不次于人家的女儿。

2020年6月，我身体检查发现白血球低，后来到人民医院验血，又发现有一项癌指标高。我以为得了癌症，很害怕，心里一下子没了主张。当时新冠肺炎疫情还没有得到完全控制，去医院看病很不方便。这个没有结果的结果我不愿意跟爱人和孩子说，不想提早把痛苦的包袱转移给他们，几天来一直搁在心里独自承受着，想等疫情好了些自己再去医院检查，得到确切结果后再告诉他们。

一天，弟弟给我来了一个电话，问我身体如何，谈天中，我不小心把心中的郁闷说了出来，弟弟安慰了我半天，嘱咐我不要胡思乱想，该检查就去检查，别没等病来就被吓死了。

傍晚时大儿子来了，我感到很奇怪，问他还没有到下班时间怎么就来了。儿子笑着回答：“听说您遇到大事了，我不来怎么能行？！”

原来是弟弟把我说的事告诉给了儿子，儿子没等到下班就急忙过来了。看到儿子，听着他的话，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抽抽搭搭地说不出话来。儿子抱着我的肩膀，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说：“您别怕，有我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您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别自己闷在心里啊！”

霎时，我才感到儿子长大了，胸膛是那样宽，那样温暖。小时候我常抱儿子，他长大后我不抱了，他也从来没有抱过我。今天是他40多年来第一次抱我，胸膛紧紧地贴近我，此时的我尝到了母子连心的滋味，心里激动极了。爱人眼睛愣怔怔地看着我和儿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耳聋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儿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他讲了，他埋怨我不该瞒着他。

儿子转过身对我说：“您把化验单给我，我找医生朋友先看一看，您不用着急，有病咱治病，现在医学这么先进，您要有信心。再说，光看化验单，咱们也不懂，没准什么事情都没有呢，千万别自己吓唬自己。您放心，有儿子在，再大的事儿咱也不怕......”

儿子的一席话让我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不少，看着眼前的儿子，平时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好多事情我都还总是放心不下，事无巨细地千叮咛万嘱咐，总怕他想不周全，把事情办糟。今天他在我面前的表现确实刷新了我平时对他的看法。我想是时候该对他放手了，就顺从地找出了化验单交给了他。他拿着化验单盯着我的眼睛，语气柔和地说：“妈，您千万不能着急啊！好好地在家等我！”又对他父亲说：“爸，您好好陪着我妈，你们都放心地等着我。”临走时他又把电视打开，调到我们平时爱看的节目后才拿着化验单急匆匆地走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我心里百感交集，以前看到别人家有“小棉袄”十分羡慕，自己内心深感遗憾，而今天儿子的表现让我很为原来的想法感到不好意思，儿子这次的言行颠覆了我的旧有观念，他的表现分明是比“小棉袄”还要暖和的“小皮袄”呀！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电话响了，是儿子打来的，声音和语气透着一股轻松感：“妈，我问了两位专家，他们的说法都很一致，您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了。我怕您担心，所以先打电话告诉您，一会儿到家了再细说。”

不一会儿儿子回来了，他把专家的看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说仅一项指标高，并且没有高到风险值，是不能说明有问题的，您尽管放心好了。

儿子带回来的结论让我的心情顿时由阴转晴，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原来，我对生命的长度还是很渴望的啊！

儿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将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和我四目相对，一字一顿的说：“妈，您可记好了啊，以后再有什么事，不管大小，只要是您感到为难的，第一时间就要告诉我，由我来解决，您别再一个人胡思乱想，吃睡不安，那样不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伤身体的。您岁数大了，有些担子该我来扛了！我说的您记住了吗？”我顺从地点点头。儿子好像还不放心，又拉着我的手嘱咐：“千万记住，一定啊！”我眼含泪水地点着头答应了。

儿子单位还有事，他要回单位了。儿子平时工作很忙，所以我一般有事，只要认为自己能解决的从来都不告诉他，即使他打电话回来问，我也是报喜不报忧，唯恐他担心，影响工作。儿子知道我的脾气，因此常常抽空回来，实在不能回来就打电话询问。所以儿子这次走时，我送他出门，他走出一段距离了，又回身用手给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我也回了他一个ok，他笑了，才转过身大踏步地走了。我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胡同的尽头，心里默默地说：多么好的儿子啊！他就是我风吹不进雨打不透保护我的“小皮袄”！霎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一抹笑意涌上心头，一框泪水盈满双眼，我被儿子的爱心深深地打动了，幸福感驱散了阴霾，儿子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大人了，我内心里不由得为儿子的思想健康成长滋生出了骄傲和自豪。

这是我采撷生命长河中的第二朵浪花，献给为我遮风挡雨的“小皮袄”——大儿子。

第三朵：丈夫的爱

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我爱人是一个十分理性，不懂人情世故，没有浪漫情怀的男人。我俩结婚至今近50年了，他对生活中的各种事物基本上都是持理性对待和处理的态度。在别人眼里，他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好同志、好长辈、好朋友，可是他在我的面前却很少表达出对妻子应有的爱。他不会像别人的丈夫那样秀恩爱，结婚50年来没说过一次“我爱你”这样火辣的字眼儿。我对他的这一点十分不满，常说他是冷血动物，吃五谷杂粮却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儿的男人。

年轻时，或是说没有退休前吧，他简直就是一个工作狂，心里装的都是工作。记得有一次孩子生病了，他正在师部开会，有人去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后，他知道医生已经做了处理，他说：“医生已经做了处理，孩子的病情得到了控制，我就先不回去了，这个会很重要，我等会开完了再回去！”

我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心肝肺都要气炸了，心里暗暗骂他是个眼里只有工作没有家庭的铁石心肠男人，并发誓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几天后爱人回来了，孩子的病也基本痊愈了。他给孩子买回来了他们喜欢吃的食品和喜欢玩的玩具，两个孩子看到他，高兴得笑着叫着“爸爸”扑到他的怀里，爷仨在炕上滚作一团。看着他们一老二小欣喜若狂的劲儿，我的气也消失到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他对工作的狂热和认真，所以多次得到上级的嘉奖和提升，但他对家庭的关心和照顾却很少。有时候我工作也挺忙，又要带孩子，心里不由得常常怨气满怀，加上他没有或不会用对待妻子的那种温柔对我，所以我更是气上加气，有时候会因为一点儿家庭琐事跟他争吵，甚至很多次想过离婚，但为了孩子最后都忍了，就这样磕磕绊绊几十年地过了下来。

他退休后我还在上班，他开始担起了一些家务。每天的早点都是他起来做的，只要我不在家或是我有事回来晚了，他也主动地把饭做好等我回来一起吃。一些对外的事情也由他担了起来，因此，我的负担明显变轻了许多。我想他这样做可能是在用实际行动想把那几十年因忙工作而对家庭疏于关心照顾的欠缺弥补过来吧！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最近这些天他出现了好几次头一闪念晕过去的症状，我和孩子怕他病得愈来愈厉害，要他到医院好好地查一查原因，好对症治疗。

他去住院的头天晚上我俩一起吃饭，我说：“明天你去住院了，临走前没有要对我说些什么话？”他用有些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说什么呀？”“对我的嘱咐呀!”他鼻子“哼”了一声，头向右侧拧过去，那表情分明是告诉我有什么好说的。我不甘心，进一步给他点明：“我每次去住院或外出都跟你说什么了呀？”他笑了，不知道他这一哼一笑里包含着什么意思，是明白了我给他的指点，还是觉得我太事儿多，但最后他还是说出了“你晚上睡觉要关好门和窗，把煤气阀门拧紧。别害怕，别担心我的病，我什么事也不会有！”他说出的这几件事，平时都是他负责的，这次轮到我来做了，所以他提醒我。其实这些事他不说我也会做，只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我觉得意思便不一样了。可是这些话并不是他自觉说的，所以，我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舒服。睡觉前，他告诉我有两扇窗户不好开和关，于是他干脆给关好，叫我这些天不要开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儿子送他去住院，给他办好了住院手续，临分别时我嘱咐他有事发微信，要记得多看微信，因为他耳朵不好，打电话听不清。

说完话隔离门就关上了。想到他病情检查到底会如何，想到他因耳朵不好会带来诸多的不便，而他又心疼我在医院里休息不好，所以坚决不要我陪护他，瞬间，我的心里有点儿空落落的，担心和惆怅也涌了起来，眼眶不觉湿润了。我望着隔离门心里想，里面的那一位不知道此刻会在想些什么，凭着他一贯对我的态度，我想，很可能他什么也没有想。哼！

回家的路上我收到了一条微信，是医院隔离门里的他发来的：“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吃饭，不要凑合。”简单的几个字，瞬间驱走了我对他的误解。

通过一系列事情，我逐渐感到他不是冷血动物、木头人，他对我也不是不爱，只是不愿意用口头当面表达，而是把爱融化在了日常生活的行动中。此刻，我对他的这种爱的方式表示理解了、认可了、也接受了。

这是我采撷生命长河中的第三朵浪花，献给我那有爱但不善于、也不喜欢用口头来表达爱的男人——我的丈夫。

2021.9.17—23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