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主办的“历史与建构:文学史研究与书写”研讨会上的发言
我今天的发言谈谈对《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的评价。刚才陈文新先生讲了对《剑桥中国文学史》的评论,我特别同意。当年首师大开会,把《剑桥中国文学史》作者和他们那部诗歌史的作者请到一起对话讨论,当时我就提交了一篇《剑桥中国文学史》的书评。
评价外国汉学家写的中国文学史,我觉得应有一个前提,必须考虑读者对象。西方人写文学史不像我们的教材,关于读者,他们说得很清楚,这部书就是给一般人阅读的,跟我们的定位和写法不太一样。我们定位自己的文学史,相当于为文学的历史做讲解员,把历史上最伟大的作家、他们的成就给予一个定位。而在西方汉学家,他首先是要告诉你一些知识,让你理解中国文学是怎么产生、怎么写出来的,写作方法是什么样的,他们介绍中国文学的时候,不太关注哪个作家该怎么评价,这个作家有多么伟大,他们不关心这些问题,只是帮助读者了解中国文学的一般状况。《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也差不多,观点很鲜明,带来的问题也很多。在我看来,文学史就要是起到博物馆引导员的作用,告诉读者中国有哪些作家、哪些作品。但是这本书里没有专门提到著名的作家,它有点像我们讲的文学发展史,关注文体、语言与写作,但是不提作家。《哥伦比亚文学史》我看得比较快,时间很匆忙,只谈几点印象。第一,有世界史眼光。西方学者写的文学史不同于我们,首先就讲中国文学和其他国家的文学史不一样。总论便从隋代开始讲文人以及以官僚为主体的文学,这对我们来说好像挺奇怪的。最后的第七编叫“民间及周边文学”,最后三章讲朝鲜、日本、越南对中国文学的接受,这些都体现了世界史眼光。我们一般只在局部问题上提到某个作品的影响。这是他们的优点。目前学术界对元史、清史都有争论。我们这些做学者的首先是要追求真理,或者尊重历史,西方学者没有我们这么多顾忌。不用说这是出于他们的学术训练,他们比我们受政治的影响要小得多。我觉得他们讲清史、元史,最明显的就是站在世界历史的立场。比如蒙古,在元朝之前蒙古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从这个角度来讲,元朝就是蒙古史里面的一段,有人说那八十年间中国就是蒙古的殖民地,清朝则好像是中国被满族政权占领了一段时间。这就是世界史立场的看法,同国别史的立场差别很大。做学术有的时候要考虑到,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观察问题的方式和结果会很不一样,不能简单地归结于意识形态问题。第二,以文人、文化为主体来建构文学史。《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总论部分从隋代科举开始讲中国文人和中国文学的关系,比较有新意。第一编是“基础”,有各种分支问题,语言和文字、神话,早期中国的哲学与文学,超自然文学,佛教文学,道教文学等等,把中国文学的基本问题都寻源溯流讲了一遍,分析了它们概要的发展史。第一章“语言文字”很有功力,在很大范围、很大视野内讲中国文字、中国语文的特征,纠正了对于中国文字和中国语言的很多偏见,我们中国学者大概写不出这样的一章。“超自然文学”这部分概括了中国古代的宗教文学,把很多内容都归到了超自然里。特别标举的还有“幽默文学”,中国人古人其实非常幽默,很多幽默文学都体现在历代的笑话里,我们以前很少留意中国文学里的幽默感,这个问题很值得研究。这部文学史的缺陷也很明显,总体来说内容还是比较浅。尤其是第六编,题目是“注疏、批评和解释”。“前现代散文文体的修辞”这一章本可放在散文里讲,放在第六编显得很奇怪;经学也放在这里面讲,就更有点不知所云了。而正真涉及“文学理论和批评”这个主题,内容又非常之浅。我想中国文学理论研究真是最难研究的,日本多少学者研究中国文学,可是研究古代文论的数不出几位,西方也数不出几个研究中国文学理论的人。总之,第六编相比全书写得比较薄弱。第三,相对于现在的西方学者,我们中国学者的成果量实在太大了。日本学者说中国学者的成果太丰富了,我们看都看不过来。对西方来说也一样,他们在前言里就宣称,中国成果太丰富了,根本看不过来。这话我想恐怕半是讽刺,不靠谱的东西也很多,所以他们不太引用中国的研究成果,仅参考日本人或者英语界的研究。其实我们的文学史知识更新最多的就是近二三十年间,不加参考是很可惜的。书里面讲到中国历史上的女性文学,总共也就二十几个著名女作家,当然李清照等等都讲到了。但清朝有几千个女作家,近年研究很多,但他们可能不了解当代中国学者的研究,知识显得比较陈旧。我觉得读第一编和总论饶有启发,看到后面基本上都比较浅,可参考的内容不多。这是我的一点浅见,请大家批评!
詹福瑞、张晓慧主编《历史与建构:文学史研究与书写》,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21年版,第67-6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