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八音与胡琴“八音”

“八音”之本义既不是音律也不指曲调,实为古代乐器的总称。所谓八者,系八种制作乐器的质材,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

大概在十四世纪,欧人发明了金属机械响器。将其置于教堂顶层钟楼,所发组合声响虽略显单调,却可达至四方以警人。至十八世纪,瑞士人又研制了能发出简短乐律的机械盒子,中国人译为“八音盒”。或许有人把这个译名误以为八个音调,其实译者是因循了中国古代发音材质并泛指音乐而冠名。“遏密八音”是先秦典籍中的成词,所遏之八音则明显指乐器,即天子丧期,任何响器也不许动。

蒙学典籍《三字经》中的“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并非八音的最早文献出处。八音的成说入典远溯及上古。先秦六经之《书》、《礼》等均载有八音。《书.舜典》:“三载,四海遏密八音。”《周礼.春官》:“皆播之以八音:金石土革丝木匏竹。”东汉经学硕儒郑玄注云:“金,钟镈也;石,磬也;土,埙也;革,鼓鼗也;丝,琴瑟也;木,柷敔也;匏,笙也;竹,管箫也。”

郑玄所注八音略简。宋人欧阳修、宋祁修撰《新唐书》关于八音载之有详。八音何以“金”为首,欧阳修等认为:“凡乐八音,自汉以来,惟金以钟定律吕,故其制度最详,其馀七者,史官不记。”至于八音所对应的乐器,《新唐书.礼乐志》载:“一曰金,为镈钟,为编钟,为歌钟,为錞,为铙,为镯,为铎。二曰石,为大磬,为编磬,为歌磬。三曰土,为埙,为嘂(音jiao,字义为高声),嘂,大埙也。四曰革,为雷鼓,为灵鼓,为路鼓,皆有鼗(音tao,有长柄的小摇鼓);为建鼓,为鼗鼓,为縣鼓,为节鼓,为拊鼓,为相。五曰丝,为琴,为瑟,为宋瑟,宋瑟,筝也;为阮咸,为筑。六曰木,为柷,为敔,为雅,为应。七曰匏,为笙,为竽,为巢,巢,大笙也;为和,和,小笙也。八曰竹,为箫,为管,为篪,为笛,为舂牍。此其乐器也。”

《新唐书》所述八音,罗列近四十种乐器。其中虽已有失传,但足可见中国古代钟磬鼓乐音律吕调的详尽与发达。由此及想,先秦“六经”之《乐》虽毁于秦火未得流传,但其他五经及后世典籍中,处处彰显着中国古代关于“乐”器及相关制度义理的完备与高级。古代礼、乐并列,“礼乐文化”宏大而敦厚。

晚近伶界六场通透之大方家徐兰沅先生在其《我的操琴生活》“胡琴的构造”一节有如下表述:

胡琴这种乐器,简单的看起来好像就是竹、木两种原料制作而成。其实胡琴构造的原料共有八种:

(1)金——胡琴的“千金”,是金属品,为金。

(2)石——胡琴的“担子”头上那块玉石。为石。

(3)丝——胡琴用弦乃是丝作成,为丝。

(4)竹——胡琴之“担子”是竹制,为竹。

(5)鞄——胡琴的琴筒,为鞄。

(6)土——胡琴用的松香,为土。

(7)革——胡琴筒上的皮,为革。

(8)木——胡琴的两根弦轴,为木。

所谓八种原料,简单地说,即是金、石、丝、竹、鞄、土、革、木。

徐先生以上所述,显然是把古代八音凝聚于一把胡琴之上。仅就质材而言,胡琴大致可算总览八音,惟“鞄”字勉强。徐先生所言“鞄”或许为“匏”之误。鞄,字义十分单一,为制革之工匠。许慎《说文》:“柔革工也。从革,包声。读若朴。《周礼》:'柔皮之工鲍氏。’鞄即鲍也。”此条明确说“鞄”就是一位姓“鲍”的柔皮工匠。清乾嘉训诂大家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说,当时柔皮子的工匠有五位,函、鲍、恽(应为革軍之和字,输入法无此字)、韦、裘。郑玄曾注:“鲍读鲍鱼之鲍,书或为鞄。”

匏,葫芦之属,即瓠。《旧唐书.音乐志》:“匏,瓠也,女娲氏造。列管于匏上,内簧其中,《尔雅》谓之巢。大者曰竽,小者曰和。竽,煦也,立春之音,煦生万物也。”王力《古代汉语字典》释“笙等一类的乐器用匏做座,故匏为八音之一”,此解为古人之“匏”字的又一注疏。

“鞄”为姓,或可衍意为柔皮工匠;“匏”为瓠,为笙、竽乐器底座儿。胡琴筒子为竹制,至少笔者未见过“瓠”之材质。徐先生是傍过两届伶界大王(一谭鑫培谭大王,一梅兰芳梅大王)的胡琴儿圣手,于京剧剧艺及音曲均有极高造诣。只是不知徐先生所言胡琴八音为己之肇始创说,还是记述前辈口传。笔者以为,徐先生所言鞄(匏)惟有一种可能,即早期的胡琴筒子有“瓠”。

清乾隆时期,胡琴流行戏曲舞台。嘉庆初,朝廷颁行谕旨,禁演乱弹、梆子、弦索等声腔戏,并禁止台上文场使用胡琴,以避讳胡琴两根弦之子弦、老弦以寓意嘉庆皇上与乾隆太上皇之“二贤”。咸丰十年(1860)前后,戏曲文场恢复胡琴。后经同光时期的胡琴大家李四(李春泉,鼓佬儿李五胞兄)略加改造,变过去的“软弓”为“硬弓”,“大把抓”为三指握弓后,胡琴即完全定型,与现今的胡琴已无差异。

八音古已有之。胡琴之八音大概自徐兰沅先生始。胡琴八音能否成说无关宏旨,重要的是它体现了前辈伶人对古代“礼乐”的追寻与思考及对胡琴的喜爱与钻研。胡琴儿一响,另聆者遥想古之八音绕梁,这或许才是徐先生“胡琴八音”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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