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飘不散的炊烟
有一种味道,生而闻之,久经鼻孔,浸入记忆的沟痕而成“味锈”,一生无法淡释,那就是故乡炊烟的味道。
反刍回味这种味道,我就常常忆起坐落在祁连山下的故乡,看见故乡的零零碎碎,尤其那蓝天白云之下、鸡鸣狗叫之中升腾不息的炊烟,犹如一幅素美的油画,牢牢地挂在我心房的中堂位置。
故乡有数百户人家,一户一院,杂乱地散在三山两沟之间。家家厨房都有烧火做饭的灶台,正对灶台在后墙开一碗口大小的洞,用土坯垒起直立的烟囱,一般高出屋顶半米有余,形状有方有圆,黑鼓隆洞,直指青天。每日三餐时节,随着家家生火做饭,烟囱里就次第升起炊烟,由浓及淡,随风而散,整个村子便弥漫在一片朦胧之中,晨如残梦,午如轻纱,夕如幻画……我想,所谓风景,就是让人视而美、感而美的景象,平生见过不少山奇水秀的名胜,但总觉这些奢艳的景观与我隔着情感,即使再美,也如同观图看画一般,一望惊叹之余,留下的念想不多。而故乡则不同,那素淡的田野,荒秃的山梁,丑陋的石沟,凌乱的土屋,都是绝无替代的存在,尤其那飘散的炊烟,更是故乡美的魂灵,一柱柱炊烟的根部,是乡土的支撑,是山泉的吟唱,是乡亲们驾驭着牲畜热腾腾的生活,是山外游子们浓浓乡情的牵绊。
炊烟升起,太阳升起,炊烟散漫,日子铺展。袅袅炊烟,不同的色味,含纳着不同的生活滋味。通常来说,地处贫僻山区的故乡人,烧火的原料有柴草、驴马粪和牛羊粪,烧啥就冒啥烟,啥烟就有啥色味。
柴草是故乡最常用的燃料,其烟因燃烧程度不同,有黄有黑有青,浓时刺眼刺鼻,焦糊粘喉,味道极苦,淡时则很适鼻,除了略微的苦涩,细品甚至有点诱人的清香,久闻成瘾,欲断不能。因为柴草长于乡土,四季荣枯,吸养纳阳,哪怕在灶堂燃起,在锅底化为灰烬,顺烟囱冲天而去,也是一种生命的绽放,闻之留恋,闻之倾心,那是一种让庄户人在光阴更替中品味生息的味道。
驴马粪、牛羊粪也是家乡人门前晾晒,屋脚堆放的常用燃料,是各家大人们农闲时间、娃娃们放学后背着斗,漫山遍野捡拾储备的。拾粪就是拾光阴,“墙角粪堆高,日子过得好”。犹记得,我和同伴们为了一泡粪抢得头破血流,满地打滚,因为那一泡粪就是寒冬里的一盆旺火,饥饿时的一碗热饭。
如果说易燃火大的柴草是早上、中午下地前做饭的应急燃料,耐烧火硬的干粪则最适合晚上下地后慢慢煨煮一锅好饭。干粪块入灶前通常先用柴草引燃,尔后用风箱吹着烧饭。不同粪烟,色味也不大相同。驴马粪的烟青黑凝滞,飘散迟钝,味道焦苦中有点儿凉凉的甜,闻起来怪怪的不是很舒服,这大概因为驴马非反刍动物,直食直拉,消化不精所致。而牛羊是反刍动物,粪便就细腻一些,烧饭时更耐久一些,其烟是白色的,像淡雾一样,慢悠悠地升散,味道也清淡,既不呛喉咙,也不熏眼睛,如果飘到你面前,慢吸一口,会有一丝很淡的酿香味儿,不由让人反复回品,沉浸其中。
可以说,那时候,故乡人的每一个日子,都是柴草熏过的,粪块烧过的,因此,每一个日子都那么耐嚼难忘。
可惜,如今,时代更替,时光远去,已搬迁消失的故乡,对于远游边疆三十余年的我而言,仅成了沉在心底的念想。生活早已远离柴草粪块,那家屋顶凸立的烟囱和烟囱里飘飘而升的炊烟却仍那样亲切撩人,越回味,越悠长,仿佛故乡的声息和呼吸,执拗地召唤着我,牵我回归,引我回望。
是呀,炊烟,就是飘动在故乡的美梦和希望,有暖热的炊烟就有幸福和饭香。顺着这炊烟似乎仍清晰看见父辈们劳苦一天,肩扛农具,疲惫而渴望晚餐的神情,看见放学的孩子们欢快的样子,看见
女人们围着围裙、脸上抹着灶灰的忙碌样子。
那个年代,没有电话,没有网络,也很少有钟表,太阳就是时间,呼唤就是联络,而那屋顶的炊烟就是开饭的信号。我和同伴们不论去拔猪草、拾粪、还是从外面玩耍回来,远 远地看房顶的炊烟,谁家先有炊烟升起,谁家的烟又急又粗,谁家就一定先有饭吃,心里就美滋滋的,别的同伴就眼馋、嫉妒。而谁家的屋顶迟迟平静无烟,除了农忙时节,通常不是缺粮就是缺柴粪,回去一定是冷锅冷灶,心里就一定凄惶。
我常想,所谓人间烟火,其实就是对生命最根本的点燃和温暖。难怪,透过今天富足的生活和多彩的社会,我仍愿意让岁月洗礼的灵魂追逐那一缕炊烟,总是固执地在朴实的乡土里刨挖人生的答案。
审阅:赵成
简评:人间烟火味,最是动人心。袅袅炊烟,如梦,如纱,如画。那是乡村中最美的风景,它绵绵密密,千丝万缕,远远近近,飘飘忽忽,含纳着不同的生活滋味,一齐进入作者与读者的眼耳鼻舌身,同时渗透每根神经,不能释怀。
终审:严景新
作者:魏天科
编辑: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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