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芳记 | 避讳：从薯蓣到山药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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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芳记，男，医疗工作者，作品散发省市报刊杂志，曾获全国散文大赛二等奖，著有作品《枕霞集》。

避讳：从薯蓣到山药

汪芳记

从薯蓣到山药，因为避讳。

《说文》“讳”，忌也，从言韦声。扁鹊见蔡桓公说他有病，不治病将深，蔡桓公很不以为然，过了几个十日，“桓侯遂死”，贡献一个“讳疾忌医”的成语。“讳疾忌医”就是避讳。华族是一个避讳的国度，有些事、有些话、有些名字正如“讳疾忌医”是不能乱讲的，乱讲就犯禁忌。

小时候受的避讳教育很多，印象最深刻的是过春节嘴巴要把门，比方说死、坏、鬼、病之类的字眼是千万不能出口的，仿佛一出口就预示什么，还比如鸡蛋不能叫鸡蛋，要叫元宝，藕不能叫藕，叫空心菜，老鼠不能叫老鼠，要叫客人……母亲有句口头禅：嘱咐狗子过年，估计也是诞生于此的。

长大后知道这其实就是避讳。关于避讳，当年生活在未庄的阿Q先生就很有范。他的头皮上不幸有几块癞疮疤，癞疮疤其实并不影响革命或和吴妈谈一场恋爱，况且已经收合得很光亮，但Q先生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完人，就忌讳了，一切与“癞”或近于“赖”的音，直至后来包括“光”“亮” “灯”“烛”都要忌讳。一旦犯讳， Q先生就会发怒，癞疮疤也随之而胀得通红。说实话，早前我对阿Q先生的发怒很不以为然，总觉得与他的精神胜利法相悖，现在几乎很同情也很理解先生了，并且心有戚戚焉。

避讳历史很久远。光是一个停止生命活动的“死”，《礼记·曲礼》就说：“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碌，庶人曰死。”只有普通人才能够叫“死”，要不就会犯禁。中国古代有一个很讲究的太守田登，因为名字有个“登”就不允许治区内百姓在说话时提到任何一个与“登”的同音字，谁要是触犯了这禁令，轻则挨板子，重则入牢房，罪名是“侮辱地方长官罪”，很多人因为不长记性受到过惩罚。这一年元宵节到来了，按惯例需要放花灯以示庆祝，这可让手下写布告的人犯难了，左思右想反复推敲，还是把“登”字改成“火”字保险。贴出的布告曰：本州依例放火三日。于是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应运而生。田登太守也成为彼时“网红”。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是孔子教导的。圣人一句顶万句。一句顶万句有时也变成桎梏。中唐“鬼才”李贺，父亲的名字叫“晋肃”，就有人议论不能参加科举考试，因为若是考中进士，便犯了父讳。李贺终其一生与科举无缘，郁郁寡欢英年早逝，雄鸡一声天下未白，多少有些让人叹息。

在中国封建治理体系中，不仅作为独立的人要避讳，作为无法言语的物同样跑不掉。

在六朝以前，山药不叫山药，叫薯蓣。张仲景《金匮要略》有薯蓣丸，原文说“虚劳诸不足，风气百疾，薯蓣丸主之。”虚劳病范畴非常广，一切慢性虚损性疾病都可以归纳到那儿。薯蓣丸当然是以薯蓣为主药，通过健脾理肺，达到补虚和营的效果。《本经》上说，薯蓣甘温，主伤中，补虚羸，除寒热邪气。久服耳目聪明，轻身，不饥，延年。《湘中记》载：永和初年，有一个采药人到衡山采药，迷了路不说，身上的干粮也吃光了，只好在一悬崖下休息，忽然看到一个老翁对着石壁作书，步伐行云流水，甚是敏捷。采药人惊奇，与老翁攀谈起来，山中不知岁月，言谈都是百年前的事。采药人腹中空空，老者馈之食物，说是薯蓣，并指教出山之路。采药人走了六天才回到家，一直不感到饥饿。思前想后，是薯蓣的功能。故事或许就是根据《本经》的记载而杜撰的，但山药充饥是不争的事实。

薯蓣是肺脾肾通补药物。色白和肺，味甘入脾，通过补肺健脾达到补肾填精的作用。其性温补而不骤，微香而不燥，是一平补药食两宜之物。非常适合虚劳病调养。所以《本经》上说，久服才能耳聪目明，轻身延年。

薯蓣根形似芋，味甘如薯，名字挺形象也挺优雅，前后也叫了几百上千年，到了唐代宗时期，代宗叫李豫，豫蓣同音，就将薯蓣改为“薯药”，客观上说，名字改的说得过去，这样又过了若干年，皇帝轮流坐，风水到赵家，赵宋英宗时期，英宗叫赵曙，曙薯又同音，就将薯改为“山”了，“山药”就此得名。到今天基本很少有人称薯蓣了。中药因为避讳的还很多，比方玄参、玄胡、玄明粉为了避康熙皇帝“玄烨”名将“玄”改为“元”，截疟的“常山”开始叫“恒山”，产地名，因为避汉文帝刘恒而改“恒”为“常”，至今谁知道“恒山”还是一味中药呢？不仅汉民族讲避讳，其它民族也讲。黄瓜最开始叫“胡瓜”，是张骞从西域胡地引进过来的，到了后赵石勒做皇帝统治中原时，因自己是胡羯族人，就下令讳“胡”字，遂把“胡瓜”改称为“黄瓜”。在封建社会，皇帝任点性太小儿科。但不知为什么，胡桃、胡连、胡芦巴、胡萝卜没有改？

避讳作为一种植根民族的优秀或不优秀文化，至今依然，顶多新时代表现形式新变化，至于其中种种，则不是本文想讨论的范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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