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观泉治失血（1）
程观泉治失血（1）
▲ 曾骞
程观泉，字杏轩，新安人。嘉道间名医。著有《医述》十六卷。
其医话中有一案失血，治有异常法，录于此而参。
「唇衄之名，医书未载，而予则亲见之，证治之奇，理不可测。乾隆壬子秋，一商人求诊。据述上唇偶起一疮，搽破血出不止，或直射如箭，已经旬矣，求与止血之药。按唇属脾，必由脾热上蒸，以故血流不止。初用清剂不效，因血流多，恐其阴伤，更用滋水养阴之剂，亦不效。乃敷外科金疮各种止血药，又不效。挨至月余，去血无算，形神羸惫，自分必死。忽梦其先亡语曰：尔病非医药能治，可用栗一枚，连壳烧灰，同硫磺等分研末和敷自愈。醒后依法，敷之血果止。」
按照人体排病论观看，这个唇衄，就是以血排病，病至血分了，人体自己用血来排邪。排病是排病，人体也是有限度的，正邪相争，步步败退时，那么阴阳的相合自然也就越来越差，间而危及到性命。
并不是说一切的事情都交付于人体，虽然人体排病是属本能，也属于人体生命结构中的自然功能，但在某些代价较大的排病中，如果能够及时得到外援的支持，补充气血，或者能够帮助到人体其他杂乱的有损耗于气血的行为，使得身体能够专注于最需要的部分，那么整个战争会逐渐走向和平的。
回到程观泉所述的这则失血案。所述没有具体讲到对治的处方，只是概述了所治方向，初按脾热上蒸，所以清剂。但是由于无效，为了保阴血，所以滋阴。那么问题一，所用清剂是否得当？二，后用滋阴，是否真的符合于其病所逆。两个问题在我看来，都可能事关于所治为何无效。于是，关于医案最后的治法，就有了逻辑上的考察。
一是可以看作，全部治错了，最后病人的先人看不下去，托梦来治。二是可能这个病，本身是因缘奇巧，真的是非阳医所医。
我宁愿相信，其实是医错了，最后阴医出手。而非一开始就是阳医所不治。也许在以脾蒸上热的所治中，其实更伤了阳，导致虚火更加升动，自然血流更多。此时再加以滋阴，则更伤阳。自然不保。至于说用金疮药，这是外治，如果是诸内而排，金疮所敛自然无法堵住溃口。所以，我更觉得这个证，多是从阳求阴而治。但案内，无脉证详叙，所以就当这些分析纯属猜想好了。
先人托梦，用栗子带壳烧灰，再加硫磺研末同用。这也是外治呢。但是效果却很好。怎么解释？难道这个简单配方，还不如那些金疮药吗？栗子烧灰，本来就是一味止血药，栗子本身是甘温，再加上连壳烧灰存性，就是焦温收敛。在常规的止血用药中，一是凉血止血；二是化瘀止血；三是收敛止血；四是温经止血。先人托梦的这个治法，还有硫磺这个药在，有这样的温热阳药在，已经可以说明，整个治法，就是以温而治。
以温热而治，以焦性而治，说明了什么？说明医生其实医错了。用清法，用滋阴，其实不在证上。
病人的先人看不下去，出手相救。只是，世间不是人人有此福气。只是，为什么，先人托梦，不是使用草木灰，甚至香灰，虽然也是辛温物。但恐怕温性不够。在日本，很推崇火山温泉，就是硫磺含量高，说是对皮肤好。这不假，但不是一概而论。对于表实的人肯定作用很好。开表实，透腠里，激荡皮下肉上空间，还可以激发脏腑，改善血液循环。但是对于阳虚的人，这个泡温泉就不适合。对于阴虚的人也不适合。所以温泉池也会有提示：糖尿病、心脑血管病、高血压、低血糖、皮肤尤其容易过敏、大饥大饱的、酒后的、心肾功能障碍的、怀孕的等都不太适合。
有一年我姐夫在日本泡完温泉，回去直接胸闷卧床，我姐姐从日本打电话回来问怎么办？问清楚情况后，其实就是血糖太低了，他是工程师工作量太大，疲惫状态下去温泉。在国外，中药很困难。日本有汉方，吃吃小建中，补补就好了。
上海产的硫磺皂可以祛痘。大家觉得杀菌能力强。这有前提，有些人长痘，是虚寒引起的，用硫磺皂效果就好。是热证的，效果不一定。所以寒热两个向度分清楚，东西就好用了。一切辨证用。
想来这个商人也是有阴骘在身，不然不会有先人相助。
这里还有一个细节问题，如果真的是以温热而治，假如是病人由内而排的，是否这样外用也一起治好内部的阴阳不相合了？这里要讲到一件别的事情。口腔溃疡。有一类口腔溃疡，就是胃中的燥热之气，通过口腔溃疡这个出口宣泄出来。这是一个通道关系。假如治疗得当，哪怕是外用药，只要用对了，经皮吸收后，一样能对内产生治疗作用。就像现在讲到的这个案例。它本身是需要温性热性的力量，你给对了，它就发生好的变化了。
可能还是有人会特别纠结于为什么是栗子这个事情！
这又涉及到中医思维里的一个象征物操作思维。可以这么说，其实中药药物的应用，在中医思维观上有一层象征物操作的概念。比如，好动者为阳，喜静者为阴。天为阳，地为阴，所以鸟类的肉，多温热。而地下的虫类多偏寒凉。这是一般性的规律。至于说这些一般性规律下有异类，那是具体到每一样事物时，有时需要综合性分析。就像同样一个八字，命运却不同。命运不同，其实是因为同一个八字，即便四个天干地支相同，但其成长过程中，所吸收的“蛋白质”是不同的，因此命运不同。但同样的八字，命运起伏多少相类。这是根气所决。同一个八字，有一个人的公司上市了，另一个人生在僻野的，他可能养的一头猪下崽了。
回到药物的事情上，大规律就是“以类相从，同气相求，而天人共通”。比如鸡内金，善消金石所积，就是因为鸡有时常常会自食沙砾来促消化，所以它的胃自然是善消金石之积。所以呢，那些从来不放下地的鸡的鸡内金，其实消金石之积的能力已经没有那么强，尚存其性，也不过是基因本性中的一些继承而已了。民间经常会用露水治疗红眼病，其实也是对象征物的操作。草上面的那个露水啊，之所以能够养阴抚阳，因为啊，在露水所结成之时，首先是阴阳交分之期，二是这些附在花草上的露水，本身就吸收了植物散发出来的能量，也就是吸收了草木之气，而且是清气为主，所以自然可以治疗火症的红眼病了。
这些都是随便举的对象征物操作的例子。
栗子，这个东西，是生用则发气，熟用则反而让气走得慢，即所谓恋气滞气。《本草图经》中，论述有活血丹。这个活血丹，主药就是栗子。这个栗子在这里就是烧存留性入药。传统上，分有五果，李杏枣桃栗。这五果里，栗子长相最奇特。层层包裹。完全就是一个包藏之象。从象征性来讲，对应于同样司闭藏的肾脏。栗子的表面有很多芒针，刺手，所以栗子的基因里，本身具有穿透性。这些都是从形上的象征。
气味上，栗子花开花时释放的味道很浓郁，腥臭，甚至可以说，有精子的味道。或者换句话说，身体健康的男子，精液中就有那个栗子花的味道在，哪怕因平时吃的食物不同，但身体最终化生出来的精子里，正常男子的精液气味共性里就有栗花味。
所以说来道去，栗子这个东西的能量和人的肾脏关系很大，尤其是烧法研制后，基本上最稳定的能量就留存了下来，因为不稳定的东西都已烧掉。烧了以后，其性是存于温热。肉身消失后，骨子里的那个穿透性基因还在，透疮脓的武技还在，通经入经直达深邃的必杀还在。其实像灶心土的功用也有类似的情况在，烧了经年累月，最稳定的物质保留下来。自然而然中，稳和阴阳两者能量的能力就自然具备。唇衄的商人梦中没有说用血余炭之类，想来其实就是不够温热，血余炭苦平。那么观药书，所说的用烧过的栗子的粉末来止血，自然前提就在于是以温经收敛来止血。那么涉及到，假如是需要凉血而止的，就不恰当。
从温性止血的角度看，艾叶、炮姜也属于。但梦中，烧栗之用实为助用焦苦，而硫磺，更像补用温酸。这不就是治肝补虚的治法吗。再加上一个焦栗中尚存的那么一点甘，就是益用甘味调之。这简直就是师于仲景之法，师于《金匮》。这也许是我的过度解释。但无论如何，都可以看出来，所用微妙。方虽简，却不能小觑。背后的理令人深思。
回到这个案子里，仿佛可以知道了，这个唇衄的商人，大概其实是由于司藏无力而衄。因此清剂与滋阴故而不效。至于说到的因脾热上蒸所致，这恐怕是先入为主。有时医生就容易犯这样的错误。看到咳嗽的，就一概认为肺热而用凉泻。看到发烧，就一味地用清热。病有阴阳、寒热，调之水火之平而使中和。从故事性来讲，这是一个奇案。从用药来讲，不能不多究一下个中深层原因。另外，这个案子的所治所用，可以直接复制吗？肯定不能，更重要的在于背后所透出的道理更重要。参案，本就为参理，而鉴所体用。再者，假如说，这个商人的病，从一开始就非得阴医来治，世间阳医而不能为，这又是另一个层面的事件。但要是，因为治不当，阴鸷来护助，那么从能量的世界来看，倒是能引发我们的多一些敬畏，一尺医台上举有神灵所监，足让我们自省于自身的不足与短处了。
——选自《医念沉浮-古代医案的随想》/曾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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