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与桑塔格:没有父亲的姑娘,如何做梦

“伟大的情感游荡时,总携带着自己的宇宙,不管是辉煌的还是悲惨的宇宙。”这句话是法国作家加缪说的,曹雪芹的《红楼梦》应该也是这个样子的,加缪提出了荒诞的概念,曹雪芹自说是满纸荒唐言,而且他们都在荒诞的作品中携带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加缪写了在地狱里推着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曹雪芹在《红楼梦》展现的悲观意识和西西弗斯悲剧意识没有出入。

加缪还有一句话真好,他说,“真正的艺术作品,总符合人性的尺度。”因此,探索薛宝钗的人性,一度成为我的思想工作。

《红楼梦》众多的女子,薛宝钗这个人是很难说清楚的,正如刘姥姥在林黛玉的潇湘馆戏份十足,话儿多多,但在薛宝钗的蘅芜苑却一言未发,她是贾政说的那种,过的很“无味的”女子。宝玉的痴心在林黛玉身上,她是清楚的知道的,她蘅芜苑的摆设、她的婚姻都是由贾母的喜好一手安排的,她的整个人生不是林黛玉的修竹性格似的宁折不屈,而是香草的顺从、是兰在幽谷的顺从。

虽然,我们知道薛宝钗生活在大家庭中,从小也很淘气,跟着弟兄们读过杂书;她懂绘画,对于诗词的认识也不落俗套,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是母亲的知心人。但是实际上,我是看不清楚薛宝钗样子的,我必须从与她相近人身上,去找她的心情、她的影子。从谁身上去找呢?

读苏珊.桑塔格文章,桑塔格说,“某个地方,我心灵深处的一个地方,我是超脱的。我一直是超脱的(部分地)。一直。”她使用了“超脱”这个词,为什么要超脱呢?人,不能让自己永远停留在某地?薛宝钗是不是也很超脱呢?但是,她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一直遭人诟病。

是的,我想在苏珊.桑塔格那里找薛宝钗的影子,她们太相近了。她们的父亲都是商人,她们都是很小就没有父亲的女孩子,她们两个都才华出众。

对于没有父亲的感觉,桑塔格说“至今只要电影里出现这样的镜头:一位父亲在长久地让人绝望的别离之后又回到了家里,正在拥抱孩子或孩子们,我就要流泪。”那么,薛宝钗呢?她应该也是这个样子的吧?曹雪芹没有这样说过她的感觉,他只说林黛玉的。

桑塔格很年轻就结婚,结婚一两年很快就离婚了,她是挣得儿子的抚养权,独立抚养儿子;薛宝钗的孩子还在她的肚子里,她的宝玉就出家了,她也得独立抚养孩子,是像李纨那样;她们,一个是走上现代社会的女性精英,一个是旧时代的缠着小脚的家庭主妇。她们的性格,都独立坚强。

人的一生,怎样才是修行呢?“在文学与知识的交界处,灵魂的管弦乐突然奏出喧嚣的赋格曲。旅行者步履蹒跚、颤抖着。结结巴巴。”可以说,苏珊.桑塔格这段话给了我很好的解答。人啊人,就应该是这样的。但是,薛宝钗接受的是传统教育,儒家文化。

“我想拯救我的灵魂,那孱弱之风。”苏珊.桑塔格说,“有些晚上,我梦见朱莉往河里跳时,我紧紧地抓住了她的长发,把她拖了回来。或是梦到她已经在河里,我站在房顶上,面向新泽西州;我朝下望去,看见朱莉漂浮而过,我从房顶上纵身跳下,宛如一只鸟,一半像是坠落,一半像是猛禽扑向河面,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出水面。”

该怎么样解释这个梦呢?可惜了,我不是一个解梦者。我只是想,很多女人,她们很大程度上都能认识自己的软弱,她们能够认识到命运的不可抗拒,但她们仍然想做拯救自己的英雄,在思想的地狱里推着石头上山的人,不止西西弗斯一个。桑塔格是、薛宝钗是、加缪和曹雪芹也是,加缪和曹雪芹也是很小就没有父亲的人,不同的是,他们是两个男人,两个身体脆弱的男人。

苏珊桑塔格说,“我是西西弗斯。我紧紧托住我的石头,你不必缠住我。闪开!我把石头推上去,上去……我们又跌了下来。我知道会这样。看,我又站起来了。看,我又开始往上推。不要劝阻我。没有什么能把我从这块石头上扯开。”我们的宝钗呢?当贾宝玉出家以后,她灵魂深处的石头会不会也是一次次推上去再落下来?想一想,我们真的很难说清楚。

如果说,女娲补天炼就的那块无用的石头,带给贾宝玉的大部分灵魂,我想是桑塔格的文字让我对的薛宝钗形象感到丰满和鲜活起来!写到这里,我想说,作为一个曾经探索人性的读者,我也只能够言尽如此了,只是,怕方家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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