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屈原

屈原的年代，已离我们很远。

太平日久，我们也毋须以身殉国。

屈原的《离骚》，有些难读。

除了上学时必背的几句，更多的人也不知道，它在讲些什么。

好像，只在端午，才能想起，历史上有这么个人：

忧国忧民，在端午这天投江自尽。

伟大的爱国诗人，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人，成为一个标签，一个符号，一个脸谱，有印象，偶尔被提起，却又在模糊中被敷衍，与现实隔着距离。

昨天，便在一个评论里见到，说：没有屈原端午还是端午，端午节的存在比屈原跳江早的多。

是呀，端午节比屈原出现得早，可是后来人们为什么愿意把这个节日让给他呢？

那是他们明白，屈原对中华文明有多重要。而不仅仅是节日和三天假期。

如果没有屈原，和诗经齐名的《离骚》，是不会有的。

即使有《楚辞》，影响也要大打折扣。毕竟，他之后，连成就最高的宋玉，师出于他，也不及他。

超群出众的「独领风骚」，不会有；

代指诗人的文人「骚客」，迁客「骚人」都不会有。

没有《离骚》，也不会有打破《诗经》四言句为主，篇幅宏大、内涵复杂的“骚体”。

而没有“骚体”，经它演化的”赋“，可能还会更晚出现或不会出现。

司马相如还能否靠写赋成名？凤求凰的佳话，会不会出现？

长得那么丑的左思，还能不能暗暗写出《三都赋》，在看脸的魏晋，一战成名，造成”洛阳纸贵“？

还有七言诗源的《山鬼》，出自屈原的《九歌》。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山鬼》

被称为古今七律第一，杜甫的《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看着有没有点熟悉？

更何况，屈原《九歌·湘夫人》里，还有“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不只老杜，还有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源自“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屈原《远游》）。

刘禹锡“宁知楚客思公子，北望长吟澧有兰”，源自“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屈原《九歌·湘夫人》）。

李清照“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源自“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屈原《九歌·国殇》）。

大诗人、大词人的作品翻一翻，都能看到屈原的影子。

至于李白，全方位模仿，还成了屈原浪漫主义的继承人。

屈原“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李白“飘风吹云霓”；

屈原“猿啾啾兮又夜鸣”，李白写“啾啾夜猿起”；

屈原有个《天问》，李白说“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李白还多次把屈原写进诗里，有人统计他拿屈原当例子用了13次。

最后说：屈平词赋悬日月。

明代的胡应麟，更是来了个总评：绝句千万，不能出此范围。

如果没有屈原，可能还有更多人在长夜里独行。

公元前99年，司马迁因为降敌李陵说了话，被处以宫刑。

耻辱之中，恨不能死。

他想起了屈原放逐而作《离骚》，“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与日月争光可也”。（司马迁《屈原贾生列传》）

但为了写出《史记》，还是选择了隐忍活着。

金圣叹评《屈原贾生列传》时，说司马迁“借他二人生平，作我一片眼泪。”

还好，一切值得。

《史记》「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光耀千古。

公元1278年，文天祥被俘，押至大都。

三年之久的囚禁，文天祥从未屈服。

狱中读《离骚》，最后慷慨赴死。

人命草头露，荣华风过尔。

唯有烈士心，不随水俱逝。

至今荆楚人，江上年年祭。

不知生者荣，但是死者贵。

——文天祥《端午》（选）

正气浩然，丹心一片。

为国为民，生死不改。

还有鲁迅，出版《彷徨》，亲自把“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写在扉页上。

更别说，古往今来无数个或报国无门，或奔赴救亡图存的志士仁人，皆屈原有了精神的故乡，前仆后继，无怨无悔。

想起一个英国教授说：

为什么西方帝国多如昙花一现？而中国却可以连绵几千年？

那是因为，中国明明是文明，却伪装成国家存在。

所以再多的分分合合，家国情怀始终都在。

而屈原，将星星火火串在一起。

如果没有屈原，很多名人的名字，好像也要改一改。

戴望舒（前望舒使先驱兮），马伯庸（朕皇考曰伯庸），南怀瑾（怀瑾握瑜兮），朱自清（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

如果没有屈原，在娱乐至死的时代，其实还是有影响。

天帝，东皇太一（东华帝君）；云神，云中君；太阳神，叫东君；大司命，少司命；兰芷少年君子，河神河伯……

很多仙侠故事里的原型，也在屈原的文字里。

还有我们最引以为豪的唯美文字，如果没有屈原，也要失色一半。

你能想象，没有香草美人，云曦雾澜吗？

如果没有屈原，谁来当这“中华诗祖”？

什么样的偶像，才能给后来人，源源不尽的灵感来源？

如果没有屈原，怎样的决心与悲壮，才能使中华民族每一个孤立的人，找到同类，产生归属感。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司马光说：

白玉徒为洁，幽兰未谓芳。

穷羞事令尹，疏不忘怀王。

冤骨销寒渚，忠魂换旧乡。

空余楚辞在，犹与日争光。

屈原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