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玫瑰丨太阳落泪
七十岁的麻爷到死心里也只装了一个女人。
麻爷的母亲因生麻爷难产而亡。满脸小麻点的丑麻爷在失去母爱的日子里,蓬头垢面,缺衣少食。八岁的麻爷刚刚能用稚嫩的小手托起唢呐吹成调时,又因车祸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父亲。克父克母的命就像灾星似的困扰着本家的叔伯婶娘及“讲究”的村民们,人们像躲避瘟神似的躲避着他,对他冷言冷语,很少有人给他好脸色。但命贱的麻爷如同山涧野草,任风吹雨剥畜辱人踏,仍日生日长,日长日高,日高日成熟。长大成熟了的麻爷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出色的继承了父辈的吹唢呐技艺。什么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全从他一鼓一吸的腮帮里透出。
二十岁的麻哥正是钟情的年龄、谈婚论嫁的时候,同龄的青年男女早已经都是孩子的爹闺女的娘。可谁愿嫁一个家里穷得叮当响,面相还不亮堂周正的丑小子?当然也没有人愿意嫁一个上不了台面,亮不了相的吹“王八”人——我们当地人对吹唢呐者的贱称。更何况还有算命先生多次对他的人生忠告:少年克父克母,中年丧妻失子! 哪里还有人会斜看他一眼?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的麻哥凭借娴熟的唢呐手艺还能跟着同行的人到邻村甚至外地吹吹打打,混口饭吃,讨个生活,日子虽然艰难但还能熬得过去。
三十岁时的麻叔一次外出半夜回来,混沌中自己把破旧的三轮车开下了山沟,树枝戳瞎了一只眼,车子压瘸了一条腿不说,,还背负了同车几个人昂贵的医药费!不过大家不再追究后期的误工费,麻叔已经很谢天谢地感激泣灵了……意外的发生让麻叔的生活雪上加霜, 日子更难熬!
周围的左邻右舍开始更加确信算命先生的预言了,嫌弃他,远离他,不与他搭帮,不跟他成群,更不想和他结伙,就连曾经一起外出的同行也不敢和他一起共事了。渐渐的全村所有的喜事丧事中打扫垃圾、洗碗等这一类又累又脏的活成了麻叔的专利,所有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可以对他呼三喊四,随随便便指派他做这做那,他做的都好像是他应该做的,时不时的人们还要当玩偶似的把他数落一番。
残疾的孤单的痛苦的麻叔也有着正常的健康男人的七情六欲,他渴望温情的女人温暖的家……情感的煎熬、人情的冷漠使麻叔把全部的智慧和精力都倾注在向隅而奏的唢呐声中。
再没有人邀请他演奏了,他只能孤寂的一个人面对高山,朝着田野尽情的放肆,奋力的倾泻自己狂涌奔放的情愫。清晨的薄雾、黄昏的夕阳、麻叔独奏唢呐的剪影常常构筑了乡野一道道迷人的风景。这情这景这音这乐陶醉了山,感化了水,更撩拨了命运多舛父母双亡的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纯情知识少女秀秀的情潮。她总是痴痴的望着远处麻爷的身影,静静的欣赏美妙的乐情,完全没有顾忌到村人鄙夷的目光、交头接耳的议论。
一天,麻叔去乡供销社买东西,付钱时口袋仅有的几元钱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涨红了脸地麻叔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年轻漂亮的女售货员和出出进进买东西的客人们嘻嘻哈哈的看着他的窘态说:“吹一曲,不要钱了”“学个狗叫,翻个跟头也行”……被围困在人群中间的麻叔几乎要掉下泪来。突然,秀秀挤进人群,推搡着麻叔往外走。“不行,不行!”几个好事的男人扭住了麻叔,愤怒地秀秀噙着泪对大伙说:“他也是堂堂正正的人啊!”“堂堂正正的人?那你敢嫁给他吗?”“说爱他,就放过他,哈哈哈”“一朵鲜花就往粪上插,嫁给我们多带劲……”几个二流子不无戏虐地打着响指吹着口哨讥笑着。买东西的人们也一阵接一阵的起着哄胡闹着。气炸了肺的麻叔摔了刚要买的东西挤出人群,一瘸一瘸地跑了,背后传来阵阵的哄笑声。
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天所发生的小事,会像沉重的十字架,让麻爷整整背负了一生。
诚惶诚恐的麻叔怀揣兔子似的飞奔回家,关上门想了个天昏地暗。他摸着被秀秀推搡过的胳膊呆了老半天,他知道平时想想女人都是奢望,更明白想秀秀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屁。可是几天里麻叔坐立不安,寝食难享。这一切还没有等做梦似的麻叔看清自己,弄明白过来,秀秀就因“出格”的行为被表舅“遣送”走了。
时空隔断了麻叔窘困中刚刚萌芽的痛苦的“恋情”,自卑悔恨占据了麻叔整个心扉,从此将秀秀的音容笑貌铭刻在记忆深处,再也没有任何女人能走进他的心海,空气中也从此少了麻叔荡气回肠的唢呐声。
走了太阳,没有了月亮,失去心中秀秀的麻叔衣衫褴褛出出进进只有影子相随。这个世上除了秀秀没有一个女人正眼看过他,更别说拉过手了。伤心欲绝地麻叔渐渐地变得老态龙钟,痴痴呆呆,不着边际的废话也越来越多,常常挤在人堆里说些不值钱不上称的有关女人们的笑料,自说自话的演绎着秀秀如何爱他爱的死去活来的趣事,时时在人们公然揭着他的伤疤和故意追问老底下尴尬的退出离开,留下身后阵阵肆无忌惮的哄笑声。
梦里不知花开花落多少个春秋,念念不忘秀秀的老汉麻爷,六十五岁时砸锅卖铁去了趟省城,寻找听说很久以前就返回省城的秀秀,说是死了也要见上一面。谁知眼瞎耳聋腿瘸的麻爷仓惶中遇车祸被截了一条腿,残缺的麻爷天天数着日子熬。
五年后,不死心的麻爷变卖了祖房,出租了仅有的一亩薄地,背着心爱的唢呐架着双拐扬言说乘车去首都北京,让主席派警察帮他天涯海角找秀秀。不久,一无所有的麻爷被遣送回家,又急又气的麻爷一病不起。等被人再发现时,赤身裸体的麻爷已经僵死在风雪交加的荒野外!
三年后,野草萋萋的麻爷坟头上站着饱经婚姻挫折的流落异乡多年的秀秀老太,清泪不断地从她的面颊滚落下来,滴在坟头上那把崭新的唢呐上……西天通红的太阳瞬间变了脸,暴雨在电闪雷鸣中狂泻而下!
悲苦一生的麻爷不知地下知否?
(图片来源网络)
作 者 简 介
紫玫瑰 。一个静坐庭前赏花,笑谈浮生流年的文字穿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