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1412 | 刘祖建：山雾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山雾
·刘祖建
【王万然 画】
我们市坪小街坐落于黔北山区的一个小坝子上，西边是我们附近几个乡镇最高的山：白熊岩，据说海拔一千六百多米。小街的东南北三面，都没有大山，只有一些蜿蜒的丘陵。而且，往东南北三面行走，越走海拔越低。一年四季，东南北三面虽有山雾，但因没有大山作背景，观看时不胜明显，不呈美景。
白熊岩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叫韩家湾，有百十来户人家。韩家湾距我们的小街约有两公里。一年四季，白熊岩大多云雾缭绕。我们只要走出小街，就能一眼看见西边的白熊岩。我们在野外放牛、打猪草，或玩耍，只要天气好，都能清楚地看见白熊岩。
白熊岩的山雾，四季不同。春天夏天的山雾，雾气较浓，而且雾团也较大。这些山雾就象洁白的羊群一样，常常飘游到半山或半山以下，而山顶，却诸峰清晰，林木可见。飘游下来的山雾，有时竟会把韩家湾这个小村掩藏起来。村里那些典型的黔北民居，随着雾气的飘流，若隐若现，朦朦胧胧。村里不时传出的鸡犬之声，更增添了村子的神秘色彩。秋天，白熊岩的山雾最为独特。山雾从春天夏天的无数雾团逐渐演变为无数雾带。而且，大多时间雾带都位于半山或半山腰以上。我没有考证和研究，但我想，这种现象是不是可以说秋天的雾气不浓呢。这些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雾带，在半山腰徐徐移动，轻轻飘流，仿佛少女手持薄纱翩翩起舞：一会儿缓缓前行，一会徐徐后退；一会儿微微举起，一会儿慢慢低沉；一会转身消失在树林之间，一会儿又从小山峰之间羞达达地钻了出来，迈着轻盈的步伐，轻歌曼舞。冬天，白熊岩的山雾少了许多灵气。半山腰以上诸峰，笼罩在茫茫的云雾之中。那些整日笼罩着的云雾，把白熊岩半山腰以上的风景，遮得严严实实，仿佛深山少女，羞于见人。
白熊岩就像一幅巨大的天然的绿色银幕，春夏秋冬那些变幻莫测的云雾，就在绿色的银幕上演绎着各自的故事，表演着各自的技艺，展示着各自的风采。特别是春夏秋三季，时而像奔腾的骏马，时而像犁地的耕牛，时而像打鸣的雄鸡，时而像展翅的苍鹰，时而像慈祥的老人，时而像作恶的妖怪，时而像英俊的青年，时而像害羞的少女，时而像大海的波涛，时而像湖泊的涟漪，时而像农家的炊烟，时而像飞流的瀑布，时而犹如千军万马奔赴战场，时而犹如得胜官兵凯旋……
这，是我儿时见到的家乡的山雾。但等到我从市坪中学初三考入正安一中后，我走出了我们的小街，走出了我们的市坪。在我读高中期间，我见识了更多的山雾。
那时，我的家乡市坪公社到正安县城，没有通客车，而且，来回跑动的汽车极少。即使偶尔有汽车来往于市场与正安县城之间，因与那些公职人员和司机不熟，从市坪到县城读高中，都是步行。市坪到县城，七十多公里，要走十多小时，从天不见亮走到天黑。走路到正安一中读书，必须经过天楼山脉的最高处：林观公社。林观公社一年四季大多笼罩在浓雾之中。那段山路，要走近三个小时。
我和同时考上正安一中的同学，天不见亮就从市坪出发，到了流渡公社后，就开始登山爬坡。从流渡公社所在地开始登山爬坡，大约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登上林观公社。由于林观公社海拔较高，除晴天外，其他时间都处于云雾之中，而且气温较低。林观的云雾，湿气很重，时常伴随着毛毛细雨。那些云雾时紧时慢，时浓时淡，秋天的林观，也是寒气逼人。我们在湿漉漉的云雾之中沿着那些弯弯曲曲的山路行走。越走，心里越沉闷、烦燥，巴不得早点走出这烦人讨厌的云雾。
林观公社是典型的山区，沿路均是荒山野岭，人烟稀少，野生动物较多。一个人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晴天还好，视野开阔，天高云淡，心情舒畅；如遇浓雾或雨天，不仅孤独寂寞，而且时常被周围的野生动物吓得背心发冷，陡增恐惧。
从流渡公社所在地出发时，山路干爽，气温舒适，心情不坏。抬头仰望我们所要攀登的山峰和崎岖山路，半山腰以上云雾缭绕，群峰时隐时现，还有一些诗情画意。可是，真正走进云雾之中后，却又是另一番心境，心情也由清爽变得沉闷，甚至烦躁！
在恐惧和孤独中行走好几个小时后，终于走出了浓雾紧锁、人烟稀少的林观，来到岩口。岩口是高山与峡谷的分界线，海拔一千几百米。从岩口往下走，要走近两个小时，一直要走到海拔只有六七百米的米粮公社。站在岩口俯视下面，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感慨。每当走到岩口，我们都会静静地站一会，享受着徐徐的山风带来的清爽和凉快，欣赏着岩口下面秀丽的风景。
站在岩口，仿佛站在天上观看和审视人间。下面蜿蜒的芙蓉江，闪烁着翡翠色的光芒，犹如一条巨龙奔腾在峡谷深壑；星星点点的民居，散落在群山之间；袅袅的炊烟，随风而飘；起伏的群峰，犹如绿色的宝塔；层层的梯田梯土，仿佛绿色的阶梯；远远的鸡犬之声，清脆悦耳。特别是那些山雾，悠悠飘移，楚楚动人，羞羞达达，勾人魂魄。你看它们：时而像洁白的莲花，点缀在群山之间；时而像少女的头巾，轻飘在丛林之中；时而像洁白的珍珠，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时而像羞涩的少女，躲躲藏藏；时而像初恋的情人，紧紧相拥，难舍难分……
先前紧紧包裹自己的浓雾不见了，阴森恐惧的天气不见了，我们仿佛从阴暗潮湿、喘不过气来的隧道走出一样，眼前豁然开朗，享受另一番景色。远处观之，仿佛人间仙境。
这些年来，我时常思考：同样是山雾，为什么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位置，却给人带来截然不同的感受？仰视白熊岩的山雾，轻盈飘逸，变幻莫测；穿越林观的山雾，阴森潮湿，沉闷恐惧；鸟瞰岩口的山雾，如梦如幻，如诗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