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云创始人王坚:我们浪费了90%的城市资源,但并没有换来高质量发展
当我们离开停车场时,无论这个停车场是不是所谓的智慧停车场,都得先交费。如果前面有一个人不知道怎么付钱,那么所有人都要排队等待。
我们讲新能源,讲减少二氧化碳排放,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去认真地计算停车场的浪费,计算我们整个社会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在一个机动车保有量300万的城市,平峰不堵车的时候路上是20万辆车,高峰堵得水泄不通的时候,路上是30万辆车,只多了10万辆。
为什么区区10万辆车就足以使城市交通陷入瘫痪?
当我们的发电机日夜轰鸣时,中国每年的发电量,是美国、日本跟俄罗斯三个国家的总和,但经济总量却没有办法跟这三个国家的总和比,远没有实现我们想要的高质量发展。
今天的电力经济,还是一个高质量的经济吗?
这些问题背后,都指向了一个要素——数据。
在数字化时代,我们不是要用钱把以前的事情做得更好,而是要彻底改变治理方法。
未来,你消耗掉的每一个资源,都会被认真地计算过,这会改变我们对所有事情的认识跟发展。
中国工程院院士、阿里巴巴集团技术委员会主席王坚,长期致力于城市大脑工作,对数字化有着深刻的理解。
在近期举办的民营经济高质量发展台州峰会上,王坚表示,如果不能真正改变大家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那所谓的数字化就是拿新的技术,把原来的东西再固化一点而已。
以下内容整理自民营经济高质量发展台州峰会王坚演讲内容。
每天都在讲的数字化,我们真的懂吗?
数字化时代,我们为什么要提出城市大脑的概念?
讲了那么多年的智慧城市,为什么城市还没有智慧?
……
王坚
中国工程院院士
阿里云创始人
今天有机会受邀来台州做演讲,我非常感谢。
刚才李书福董事长演讲的时候有一句话,说台州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在我印象里,这是我第二次来台州。上一次不知道李董事长还记不记得,是跟他一起来的。
那时候大概是1995年,我还在学校做虚拟现实。李董事长到实验室来,他当时正好要做汽车,觉得这个东西可能用得上。我对他很敬仰,因为我自己都觉得虚拟现实不靠谱,他觉得还是有道理的。
今天也借这个机会表达我对李书福董事长的敬意,对台州的敬意,谢谢大家。
如今大家都在讲数字化,我想结合自己做城市大脑的经历,来谈一下我对数字化的体会。
我想谈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应该把数字化放在一个跟电气化等同的历史关头来考虑。
数字化这个词大家讲了很久,但应该把它放在什么样的背景下来理解?我认为最好的背景,可能还是电气化。
今天讲数字化这件事情,大家会按照数字化、信息化这么一个逻辑来思考。但是你回过头来想一想,现在无论是产业还是技术,都面临百年未遇之大变局,所以不能简单地把数字化放到数字化和信息化的脉络里来思考。
我经常讲,应该把数字化跟20世纪的电气化连在一起,就是electrification。
2003年的时候,美国工程院发布了一个20世纪100项工程技术成就的榜单。排在第一项的就是电气化electrification,飞机、汽车、互联网、计算机都排在它之后。
其实认真想一下,电气化谈不上是一个固定行业,但它彻底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因此,再过100年以后我们回头看,数字化对我们生活的影响,应该像上一个世纪电气化对我们生活的影响一样。
历史上有一个机缘巧合,非常有意思。讲电气化一定会提到电,无论是电的发明,发电机的发明,灯泡的发明,电的最基本的原理,都是在欧洲完成的。但是历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电气化,却是在美国完成的。
历史发展自有其规律,数字化可能也会有这样一段很有意思的历史经历。可能我们今天看到的一些东西并不在中国发生,但我自己坚定地相信,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数字化会在中国完成,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机会。
谈到数字化,大家可能会想到如今经常在讲的数字经济。这个词被用得太多了,已经说到大家对它没感觉了,大家都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
几年前,中央跟国务院第一次开政治局会议,第一次提到数字经济的时候,其实这个词前面有个定语。但有意思的是,我问过很多人,包括国务院的很多人,大部分人都答不上来这个定语是什么。
而恰恰是这个定语,给中国的数字经济跟欧洲的数字经济画了一条分水岭,也是中国创新的地方。
这个定语是什么?就是“以数据为关键要素”。以数据为关键要素的数字经济,中央国务院的文件里面是这么写的。没有这个定语,我们讲的数字经济可能就跟欧洲的没有差别。
在浙江,每个人都知道的一件事情,叫“最多跑一次”。
有一次我跟省里的领导一起去国家行政学院,给大家解读“最多跑一次”。我说“最多跑一次”,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它的时代特征是什么?其实是大家在很多办事大厅里面看到的一句话,叫做“数据多跑路,百姓少跑腿”。
数字经济这件事,跟“最多跑一次”,是不同领域、不同层次上的问题,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东西,就关联起来了。
在国家行政学院时,我还说了一句话。
那天的活动是一个副院长主持的,他对浙江的认识就是改革开放早期的认识。那时他到杭州来,买了一双温州皮鞋,穿了三天就坏了,然后拿去换。
结果店老板觉得很奇怪,说这双鞋子穿一天就应该坏的,怎么穿了三天才坏?他说你已经挣了很多了。
所以我那天在台上讲,浙江这三四十年改革开放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就是从皮鞋最多穿一次,变成“最多跑一次”,这是浙江一次根深蒂固的非常本质的变化。
这是第二件事情。
第三件事情,我们为什么要提出城市大脑这个概念呢?
大家都知道,改革开放40年以来,中国每个城市的版图都在迅速扩大,有的甚至扩大了十倍不止。
大家可以设想一下,一个城市的发展,撇开所有其他机制不说,都是需要资源的。但城市的发展资源其实是受限的,我们的水资源,我们的土地资源都是受限的。
城市大脑背后的逻辑,就是其他资源依旧很重要,但是我们有了一个新的资源——数据资源,它会变成未来城市发展中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要素。
从数字经济到“最多跑一次”,再到城市大脑,其实是在不同层面上提出的不同问题,但它们都观察到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数据。
王坚在台州峰会上发表演讲
第一,它让我们重新看待这个世界,这是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我举一个车的例子。城市的发展其实非常非常受限,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全世界都面临的共同问题,就是交通问题。我非常奇怪,为什么车企从来不去思考这个问题,搞得全中国都在限行限购。
它背后的逻辑是什么?其实是非常传统的所谓的数据思考,就是大家天天讲的机动车保有量。
当你真正了解一个城市是怎么运作的时候,你一定会问一个问题:机动车保有量跟交通情况,到底有没有直接联系?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那么简单。
当时在杭州第一次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跑到交警那问了一个非常外行、非常无知的问题:杭州每天24小时,每时每刻路上到底有多少车?
这个问题,我发现不但杭州市交警说不出来,全世界的人都回答不出来。所以我对城市的看法有了一个非常大的改变,从看机动车保有量,转而变成看机动车在途量。
后来我们用了很多技术,花了很多时间把这个数字搞对,结果蛮让人吃惊的。杭州的机动车保有量大概是三百万,大家猜一猜,平峰不堵车的时候路上大概有多少车?堵车的时候是多少?
我曾经拿这个问题问过中国两个国营大汽车厂的董事长。我觉得他们造车的人,应该最关心这个数字才对。
两个董事长给我了一个非常好的经验判断,听起来很有道理,说是二八原则。什么叫二八原则?就是平峰的时候道路上是20%的车,高峰的时候道路上是80%的车。
如果用300万辆算一下,平峰时路上是60万辆车,高峰时路上是240万辆车。但真实的情况是这样吗?
杭州这样的城市,机动车保有量300万,平峰不堵车的时候路上只有20万辆车,高峰堵得水泄不通的时候,其实路上只有30万辆车,其实只多了10万辆车。
这个数字算出来,没人相信,交警也觉得我们搞错了。
今年上半年疫情的时候,我去另外两个省会城市算了一下在途车辆。其中一个省会城市的机动车保有量跟杭州差不多,路上的车大概也是10%。
另一个省会城市相对小一点,机动车保有辆大概只有杭州的一半,但神奇的是,它在路上的车也是10%。
这个数字算出来,大家都不信。但是这些数据让我们重新看待了交通这件事情。而城市大脑要做的事情,就是希望能做到城市的数字化,重新看待城市的发展。
这几年杭州一直在讲城市数字化,背后的逻辑是什么?我们过去完成了电气化,才有今天以电力为基础的经济。我认为,城市数字化实际上是数字经济的一个必备条件。
要真正要达到数字转型,城市的数字化必不可少。10年或20年以后,我们完成了数字化,真正的数字经济的时代就会到来。
最后我想聊一下大家总爱讲到的高质量。我刚才讲了,我们今天的经济还是电力经济,电力经济在上个世纪是一个高质量的经济,但放在今天就要打个问号了。
中国基本不出口电,每年的发电量要么基本用完,要么就浪费了。中国的发电量大概是美国、日本跟俄罗斯三个国家的总和,但我们整个的经济总量是没有办法跟这三个国家加起来的总和比。
撇开节能这些因素不说,从这个角度讲,其实经济发展已经慢慢和电力脱钩了。
这是一个例子。
第二个例子是很多年以前看比尔·盖茨的博客,他讲了一件事情,说2013年到2015年,全中国用掉的水泥的总量,是美国多少年用掉的水泥总量之和。
他说的那个数字蛮吓人的,我后来查了一下,这是一个国际组织统计的数据,这三年全中国用掉的水泥的总量,是美国20世纪100年用掉的水泥的总量。
从这个角度讲,我们其实谈不上是高质量的发展。但是当引入数据这个要素以后,可能会让我们重新思考该怎么高质量发展。从发展角度讲,我们应该用更少的资源,来换取更高速更规模的发展。
我认为,城市大脑其实就是在城市数字化的情况下,问了一个全世界今天都不问的问题。
去年年底,我在英国伦敦开会,要发言说一下城市大脑,我就想找一个当地大家比较熟悉的例子来说这件事情。那天我在伦敦街头上散步,拍了一张照片,用来说明我的问题。
照片一边放了2个汽油桶,就是那种吉普车上用的小汽油桶,说在埃塞俄比亚,每个家庭每天用掉2汽油桶的水。另一边放了17个汽油桶,说在英国每个家庭每天需要17桶水。
当时我在台上讲,城市大脑要问的问题,是之前我们都没有问过的问题:对一个家庭而言,究竟几桶水是够用的?2桶、4桶还是6桶?
如果6桶水就够了,我们把17桶水搞干净供人使用,也是极其没有社会责任的。
到底多少资源可以来支撑一个城市的发展?我们今天恰恰是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而城市数字化就是试图回答这个问题。
回到交通的问题上。刚才讲了,杭州多了10万辆车就堵车了,路上有25万辆车的时候,杭州街上不会堵车,就是25万到30万的时候开始堵车。
而城市的数字化,就是要在所有资源已经无法扩展的情况下,通过利用好数据资源,让我们的城市能够以过去的方法来发展。
用我自己的话总结一下,当年罗马把马引入到城市从而进入马力时代,之后纽约把电引入城市进入电力时代,而未来,算力一定会变成一个城市最最重要的事情。
你消耗掉的每一个资源,都会被认真地计算过,这会改变我们对所有事情的认识跟发展。
我谈不出更多理论,所以想用一个我自己的亲身经历,解释为什么城市的发展要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发展观。
我做城市大脑的时候,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情:我们讲了那么多年的智慧城市,为什么没有搞成我们想要的那种样子?
我们现在讲智慧城市,一定会讲什么智慧街区、智慧楼宇、智慧门禁,有些省市甚至更加夸张,一直讲到智慧公共厕所为止。
所有事物前面都加了智慧两个字,这恰恰说明他们没有搞清楚这个体系,不知道智慧城市要干什么,所以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在前面加上智慧两个字。
因为前面讲到车,我就继续拿车举例子。因为做城市大脑,我去了杭州的所有停车场。这些停车场都是所谓的智慧停车场,但我这两年就琢磨出一个东西来,这些智慧停车场其实只做一件事情,就是怎么把停车费收到,其他都不干。
为什么大家一定要在停车场把钱扣掉才可以离开停车场?这是社会效率的巨大浪费。在座只要开过车的,一定有这样的经验,只要有一个人不知道怎么付钱离开停车场,所有人都要排队。
我们讲新能源,讲减少二氧化碳排放,可是没有人去认真地算过停车场的浪费。没有人认真算过,我们整个社会为此付了多大代价。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后来在杭州提了“先离场,后付费”这件事情。
所以我经常讲一件事情,从数字化这个角度来讲,它不是拿钱让你把以前的事情做得更好,而是改变了城市治理的方法。
一个城市的数字化,它带来的东西是非常非常广泛的。如果你不能真正改变原来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情的话,那就是拿新的技术把原来的东西再固化一点而已,而不是拿技术真的改变原来的做法。
最后我想讲的两件事情,其实我在很多地方都讲过。
首先,一个城市进行数字化的时候,至少要有三个考虑。
第一,应该像规划土地资源一样,来规划城市的数据资源。
我们今天所有关于城市的发展,到最后都是地在搞来搞去。但是未来这个世界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数据资源会在城市发展中占据重要地位,所以我说要像规划土地资源一样来规划数据资源。
第二,就是一个城市什么时候会发生变化。当你花在数据处理上的钱,跟花在垃圾处理上的钱一样多的时候,这个城市一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大家可以设想一下,我们花了那么多的钱买计算机,这个上云那个上云,但把所有的表面现象剥开,只讲花在数据处理上的钱,基本上可以说都是零。但是每个城市每天花在垃圾处理上的是多少钱,其实是个天文数字。
第三,数字经济的本质就是算力经济,所以一个城市应该像规划电力供应一样来规划算力供应。
如果这三点做不到,我觉得离数字经济可能还会有非常非常大的距离。
最后也是我个人的一个小愿望,是我五六年自己观察得出来的结果,谈不上是科学的东西。
我们今天的城市,如果它的规模不变,它的需求不变,当它的数字化转型做完以后,支撑城市的资源,可能只需要现在的10%就够了。
也就是说,数字化时代,只要今天10%的土地,10%的水,10%的电,就足以让我们的城市,以现在这样的规模很好地发展下去。
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拥有更多的可能性,拿另外90%的资源来做创新,做我们未来想做的事情。
本演讲由王坚在民营经济高质量发展台州峰会上发言整理而成。
峰会主题:“贯彻新理念·构建新格局·再创新辉煌”
主办单位:浙江省委统战部、浙江省工商联、浙江省中小企业发展领导小组办公室、台州市委、市政府
承办单位:台州市委统战部、市经信局、市工商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