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栗山与文字栗山

山水栗山与文字栗山

                           安琪

2003年我刚从福建来到北京,记不清是什么机缘和周瑟瑟认识,也居然坐上他的豪车来到他位于中关村的软件公司,那时他是该公司的高管,以周老九的名字活跃在IT界。现在想想,确乎是周瑟瑟邀请几个在京诗人聚餐。身为IT师爷的周老九经常买单,在他恢复本名周瑟瑟后,这一习惯保持了下来。
周瑟瑟成名很早,确乎是以少年诗人的身份为诗坛所知,他所交往的对象,均长他许多岁,譬如人大教授余虹等等富于思想的前辈就对他有过诸多影响。周瑟瑟最初看待世界的方式就这样建立起来,那是理想主义的一代、思想激进的一代、主义纷呈的一代,甚至可以说舍身取义的一代。
每个外省诗人在北京都有一段故事,关于前生的故事我对周瑟瑟了解不多。百度周瑟瑟时才忆起2005年11月1日,我确曾参加过由长江文艺出版社、《中关村》杂志社主办的周瑟瑟长篇小说《暧昧大街》的研讨会并作了题为《一记轻松的调侃的耳光》的发言,那次会议与会人员有张锲、刘硕良、白烨、王干、程光炜、唐晓渡、沉河、洪烛、叶匡政、邱华栋、张者、吴晨峻等,是我到京城参加的第一个高规格会议,印象最深的是张颐武先生不多不少正好用了45分钟一节课时间高度赞誉《暧昧大街》,指出“周瑟瑟这部小说的好处就在于他把外国文学转变成了我们血肉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为什么周瑟瑟选择《暧昧大街》而不是选择他的另一部叙写中关村IT 生活的《中关村的乌鸦》来研讨。在我看来,《中关村的乌鸦》关涉更多他八年中关村IT 生涯,这是中国人的集体记忆。曾几何时,中关村,中国的硅谷,在那个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时代,虽然制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但一提到中关村,全国人民都会肃然起敬,知道那是一个高科技汇集之地,是中国科学精英出入之地。周瑟瑟在他青春勃发的岁月投身这一中国最火热的第一现场,他见到了什么?他思考了什么?乌鸦这个意象何以让他跟中关村产生关联?在作家网“作家访谈”视频中笔者特意询问周瑟瑟这部小说这段历史,得到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话说北京有许多地方是乌鸦聚居地,长安街,北师大,中关村,都是乌鸦喜爱的地方。乌鸦们栖居在枯枝上,漠然地看着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中忙碌奔命的人群,这是有一天周瑟瑟行进在中关村路上的发现,他感觉自己也是这样一只乌鸦,当他由长发披肩的文学青年摇身一变成为中关村IT 界一员,他理了板寸头,隐去了写作者的本名周瑟瑟而代之以周老九这一无厘头名姓,他内心的那只乌鸦始终活着,始终盯视着他疲于奔忙觥筹之间,疲于奔忙追赶举证那些卷款而逃的代理商之间,这只乌鸦知道,周老九有一天会坚持不住这世俗的角色而回归到周瑟瑟这一文学角色。
是的2006年,周老九这一只中关村的乌鸦血液中的诗性冲垮了商业之堤,顺着血液的方向,他回到了文学的立场,回到了周瑟瑟。八年IT 职场是他青春的释放,检验了他商业的能力,使他成熟,坚定,也让他感受到了哀伤,当周老九这一批IT“老人们”陆续上岸离开IT界,实际上也部分印证了IT产业的落魄,这是一种哀伤,周瑟瑟的哀伤尤甚,他用一部小说《中关村的乌鸦》和一首同题诗记录了一个时代的历史。表面上周瑟瑟开朗,总是一副乐呵呵的形象,但在内心他是哀伤的。如果你深入研读他的诗他的文,他是哀伤的。所有和周瑟瑟接触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包容,但在内心,他有自己顽强的价值判断和坚守。他就是那只不与尘世合作的乌鸦。
2006年,周瑟瑟离开中关村,来到另一个与文学绝对有关的行业,这个行业的到来对周瑟瑟而言是人生的幸事。他应朋友之邀,加盟央视一个文化栏目,拍摄英文纪录片,后来担任中国国家图书馆百年纪念百集纪录片《馆藏故事》总导演。这段经历对他此后的文学创作产生重大的引领。当他戴着白手套,第一次下到国家图书馆的地库,像战争年代一样深入隧道,推开铁门,一方宝藏呈现在眼前。白手套隔不开他与历史的近距离接触,他摸到了历史!他的内心在打颤,这就是传统,他告诉自己,这就是可感可触活生生的传统,这就是文明,这就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周瑟瑟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到国图的地库里去(虽然这不可能),当诗人们在中国传统和西方现代主义之间纠缠,如何面对传统成为一个问题时,诗人们应该来到国图地库,让老祖宗告诉你,传统的厚重,传统的不可轻慢。周瑟瑟一直记着他手抚《资治通鉴》残稿真迹的那种凝神静息,传统附着在他身上,呼唤他说出。《馆藏故事》的拍摄是周瑟瑟创作生命中的一件大事,它对周瑟瑟心灵和精神起到了颠覆性的改造作用。如同每个成长于国门初开西潮席卷而进的1980年代写作者,我们这些生于1960年代末的人几乎都是喝狼奶长大的,我们的文学教育更多西学灌输,而周瑟瑟,在国图,在与古籍的抚触中,在对任继愈等文化老人的访谈中,被一点一点地唤醒属于中国人的根深蒂固的传统之魂,此后他的创作和关注层面迅速转回中国古文明,但已经携带着被西学浸润过的视角,传统和现代就这样在他身上交融并行,互相砥砺。
2014年春节,父亲生病,周瑟瑟赶回湖南老家住了几日,返京前,父亲忍着疼痛,悄悄起床为儿子题写了几幅字:诗硬骨、元诗歌、周瑟瑟诗集等等。父亲一生写字无数,但给儿子题字却是第一次,仿佛预告了什么。不久父亲去世,享年80。我感觉父亲的题字和父亲的去世直接催动周瑟瑟在国图所埋下的传统种子的破土萌芽,此后,周瑟瑟开始书画创作并自成一种清朗俊秀之气。
2015年,截句写作倡导者蒋一谈邀请周瑟瑟加盟“截句诗丛”第一辑,周瑟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为父亲写一本书,就用截句的形式。书名即用故乡栗山为题,这就是我们所读到的《栗山》一书。按蒋一谈的定义,截句,必须在四行以内解决问题。周瑟瑟的《栗山》在“截句诗丛”第一辑中颇为独特(他人的截句都是片断式每截自成一体,截与截之间无关联),他是按照长诗体例来完成的,每一首截句独立成篇,全部截句合成为一个完整文本,诚如本书题献所言“献给我的父亲”。
现在,父亲永住在栗山间,在山水的栗山与儿子文字的栗山间。

2016.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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