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伪学术泛滥,甚至令青年人对学术工作产生了反感
原标题《以学术为志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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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工作主要是解读文本。为了强调,可以说,学术工作主要是依靠某种技术来解读文本,不过,按照我的“解读”和“文本”的理解,“依靠某种技术”这个短语是重复的。
什么是文本呢?在我看,狭义的、典型的文本是文著,特别是哲学文著。社会组织、仪式、历史遗迹等等也是文本。远古的艺术作品也可以是文本。〔text在西文中的意义偏转,其中文译名的转变,不同的中文译名如“文字”、“课文”、“本文”、“文本”是些取向差别很大的概念,这些都是饶有趣味的话题。〕
物质自然事件不是文本。与此相应,实证科学不是学术。构成文本的是那些本身带有思想性的、反思性的东西,本身就是心灵的一种表达。
我们平常的交谈、报纸上的文章、艺术作品,一般都不是文本。文本是那些需要解读的东西,也就是说,需要通过某种技术才能读懂的东西。我可以把文本比作外语,或古文,我直接读不懂,或不大读得懂,需要翻译过来。学术工作就像翻译。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文本的两个特点,一是时空的间隔,报纸上的文章不是典型的文本,论语和周礼是。二是缺少直观,东非的史前雕塑虽然可以作为文本来解读,但与文著相比,就不是典型的文本,因为我们无需任何技术就有直观上的理解。不消说,能够直接读懂和不能直接读懂之间没有明确的界线,但两者大致有别。
神话、仪式等等,对于人类学家,是最重要的文本,对于生活在那个神话传统之中,认真奉行那些仪式的人民来说则不是文本。
解读文本需要技术,是件麻烦的事情,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费心去解读文本?聊聊天,读读报纸,看看电视剧,不也挺好的吗?有人问一个登山家为什么要去攀登珠穆朗玛峰,他回答说:因为它在那儿。文本在那儿,有一个遥远的生活世界凝固在里面。重新展开那个生活世界,以使我们身处其中的生活世界有所参照,是一项诱人的事业。没有诸多世界的互相参照,现实会是相当狭窄的。简单说,解读诗三百,解读周礼,解读神话,给我们带来了想像力,扩大了生活空间。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通过解读明清之际的典籍诗文,向我们重新展开了一个生活世界。和初民的生活形态比较一下就可以知道,近两三千年的所谓开化时代或文明时代,一个特征就是解读文本,人们在诸多世界的互相参照中理解现实。
从事学术的本意是要通过解读文本让凝练在文本中的生活形态和思想重获生机。但既然解读文本需要技术,对解读技术的研究本身就可以成为一项事业。从前的小学是这类工作的典型。【单纯的解读技术,说文解字,说文解字注,版本考证。所以,学术工作大致可以分成两大部分,当然,这两大部分是重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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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认真理为前定的传统里,学术就成为寻求真理的主要场所。【主要的精神活动,或真理发生的场所。】今人不再持这种真理观,学术的地位在今天也随之衰落了。〔同时也把实证科学理论、一般哲学作品之类收进学术的范围,以弥补损失、扩张学术的声势。〕如果说,即使在往昔学术也不是求取名利的优选途径,现在以学术为志业就需要更深的定力,乃至前辈学术大师常以宗教感情来比从事学术所需要的“被局外人嘲笑的奇特的如醉如痴”〔韦伯语〕。决心从事学术的青年常以此自励。歌德曾说,谁从事科学和艺术,也就有了宗教。如果他说得对,学术就不只是像宗教,它本来就是一种宗教。但我们也无须一味往神圣高尚的方面去理解宗教感情,在韦伯那里,尤其在歌德那里,作为科学和艺术的宗教,不同于因为没有科学和艺术而“需要”的宗教。从事科学和艺术,无论做得怎样高尚高深,都不要做成牺牲状,因为那无益于学术,因为从事学术的人像从事其他事业的人一样,首先觉得他的事业有兴趣,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