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人生

早晨，和家人一起去晨练。

花儿开得正艳，到处都是勃勃生机，深入其中，不由得想深吸一口气，想吐故纳新，把春的气息收纳心田。即使中原，春天也是转瞬即逝的季节，似乎每年都这样，从冬天到春天，好像翻书一样，一不小心，这一页就翻过去了。走在春风里，迎着朝阳，脚步也格外轻盈，仿佛身子也在生长。

在公园的广场里，见老者在写字。我们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老人手拿一长杆毛笔，旁边有一小桶水。广场里的方格石砖就是他的创造地。两行清秀的字迹映在地砖上，显得清新竣朗，这字，很见功夫。老人左手拿着一片小纸，可能是正在写的内容，仿佛是戏曲里的台词，读来却十分典雅。

妻子见我有兴趣。贸然问道，您写字多长时间了？这毛笔在哪买的？　

老者停下来，慈祥地看着我们。说这毛笔是我自己做的！

我很惊奇！心想，做一个毛笔，是件不容易的事。

老者见我好奇，就耐心地告诉我们，说，你想做也行，我告诉你，这事做起来也很简单。首先找块厚海绵，根据你的需要，把它绞成笔的形状。然后，再找根钢管，把它放在火上烧红，穿在海绵里。如果一次不行，可以再烧，再穿，一定要穿在中间。接下来，用根铁丝把海绵固定在钢管上；再用个钢钉把它固定起来。为了好看，还可以找个饮料瓶，把头去掉，固定在笔头上，起装饰作用。

我一下子听得睁大了眼睛，这老人，简直是个发明家！

我好奇地说，能否让我写个字试试？

老人把笔递给我，我向水桶里蘸了点水。没想，蘸得多了，水直流，写不成字。就让它慢慢往下滴。

老人把笔接过去，说，不碍事，用力甩！这笔结实着呢。

我把笔拿过来，双手小心地握起。在地板上写下了“山中明月”四个字。旁边行人很多，看我写字，一下子围来了很多人。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老人接过笔，也在地板上写下了同样的四个字“山中明月”，两箱对照，显然，我写的字有很多毛病，如“中”字，中宫没有收紧，看起来很散，立不起来。老人写的应该是欧体，字体紧凑，笔法讲究。

我说，我再写几个？老人点点头。

我接过笔，又在地板上写下了“江上清风”“中灵风雨”，其中“江上清风”四字是隶书。老人自制的笔很好，出锋，行笔，收笔，都很自然。原来，我用双手写，待写下“中灵风雨”四字时，写起来就自然多了。

围观的人都在拍照。近两年，伏案写了不少字，而在广场上写字还是第一次。大字最能看出结体功夫，需要一定的眼力。显然，我还有很多不足。这几个字写出来，身心都舒泰了许多。

我对老者说，还是您写得好，向您学习。我笑着说，我再学习三十年，也像您一样写字！我小心地问道，您高龄？有七十了？老人说，我都八十多了！

我心头一惊！这哪里是八十多岁的人啊！身子清瘦，话语清晰，脚步有力，思维敏捷，简直是活神仙！我认真地说，那我得向您学习四十年！

就在这个春天的早晨，老人用他那水墨人生给我上了一堂课，从老人的精气神里，我学到了很多有益的知识。

他是个好学的人。老人生于解放前，那年月，很多人都不识字，他也是在扫盲班里认识汉字的，显然也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老人写下的这些字，是有一定功夫的！他说，这字，写了十几年！八十多岁了，迎着春风，坚持写字，一笔一画，他写的不是汉字，而是人生！

他是个细心的人。写字本是磨性子的工具，一笔一画中，最能使你的心性圆润、包容、随性，一个老者，没有经过专家指导，全靠自悟，能写出这样的字，心底一定是很细密的。老人写字，连文词也是提前写好的，照着文稿写，说明他是个很讲究的人。还有，老人做的这枝毛笔，点点滴滴，没有细心，根本做不到。虽然老者告诉了我如何做毛笔，像我如此不耐烦的人，根本不敢尝试。

他是是热心的人。老人完全是农村人质朴的性格，看见我们对毛笔感兴趣，就耐心地给我们讲，这毛笔该如何做，讲得很仔细，按着他所讲的流程，几乎都可以照着他那毛笔的样子再复制一个。看我有兴趣写字，就把笔递给我，虽然我写得不好，和他的字体不一样，却也耐心地观看，认真地看我一笔一笔写下去。这人，就是一个好老师，他懂得教育，需要等待和陪伴。

他是个慈祥的人。见我字写得不好，绝不直言冒犯，而是再写一个，让你对比着看，一下子就看出了字的毛病。我说，我写得不好，太粗糙，老者却劝慰我，说，一看你就是读书人，有文化，拿笔也大气、自然，像你这样，十几天，就能写得很好了！真感谢这位老者，善意地保护我的自尊心！

感谢这位老人，在这美丽的春天，他给我又上了一节水墨人生课。与他的年龄相比，我刚好过了一半，新的人生刚刚开启。在这清晨，走在春风里，我的脚步格外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