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期A/谭易作品《白马之恋》/杨国栋诵读
因为等待你的到来,我拒绝了所有的开始,也不肯在任何一处港湾做稍微的停留;虽然有些话无处说,有些泪无处流,我也让自己的那块地方空落着、荒芜着、寂寞着,让所有妙不可言的一切,让所有的美好,为了你的进驻而全部成空。
文 / 谭易
诵读/杨国栋
编辑/清慧
白马之恋
我们见过。
在《小马过河》的寓言里。
几乎全中国的妈妈都会讲这个故事,全中国的孩子都知道那个结尾:原来河水既不像牛伯伯说的那样浅,也不像小松鼠说的那样深。
尽管昨天我还稚嫩在不知所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河水深浅之中,尽管今早出门时我还走不出妈妈的千叮咛万叮咛声声叮咛,但是谁也阻挡不了我在一夜之间出落成,一匹白马。
我的成长很神奇,过程就是一些霹雳闪电。
我的理想膨胀在对另一匹白马的依恋而裂变为太阳黑子的欲望。
一夜之间,我的身边长满了向日葵。
我在应该歌唱的时候哭了,在应该哭泣的时候笑了,应该恋爱的时候逃跑了——面对爱河汹涌我总是胆胆怯怯,退缩到茫然不知所措的磨房时代,不知老牛说的水是深是浅,不知松鼠说的水是浅是深?
我被成熟的渴望折磨着,我的缰绳好紧,我的笼头好重,我的负担太沉,压迫着我天马行空的翅膀——我快要变成一匹汗马一匹病马一匹……死马的……时候,我停住了,心里边,走来了你。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你是早已站在我的身边,还是在我必经的路口等候了几百年?但我知道你一定有着和我一样的年轻的容颜,关于爱情、关于青春我们有着一样的心得和鉴赏;我知道在未来的等待和漫长的一生中,我们彼此孤绝,彼此是对方生命中最重要、最不能割舍、最不忍弃离的一部分。我们是合二为一的一个整体,曾经分开只是命运的搁浅,一旦相见,就永远地永远地不再分离。
可是你是谁呢?我竟然一次也没见过你?我竟然从此再没见过你?
此刻,你是在哪一方星空下留恋哪一片土地、山水?
你知不知道在暮色中在晨曦里,在似真似假的梦游里,我为你轻吟低唱的《金缕曲》?
除了我,除了那一阕为你而诵的残章断句,你还会出现在谁的梦里?
我是真诚的。无论风和日丽还是暴风骤雨,我始终伴你走在同一条路上,我们踏着同样的旋律,我们有着同样的节拍。
我是勇敢的。我用生命里所有的笑容去温暖你被雨淋湿的那一抹忧郁,我用瘦肩上最后一丝坚韧去承接你头顶的那一方迟滞的灰暗的阴云。
我是宽容的。我原谅你的错误包容你的缺点,我不介意你的坏脾气,在我身边在我怀里,你可以尽情地哭泣,哪怕把五月的嫣红哭成三月的桃花雨,再让阳春白雪哭成酷暑冬季。
我会给你所有的爱和温柔,而不阻挡你探索异域的步履;
我会给你完整的一生,而不是盛世华年中片刻的欢情,转瞬即逝的痴迷;
我会给你开启幸福的钥匙,而决不让你在门外的冷风中久等,凝了一脸冰湿的泪。
因为等待你的到来,我拒绝了所有的开始,也不肯在任何一处港湾做稍微的停留;虽然有些话无处说有些泪无处流,我也让自己的那块地方空落着、荒芜着、寂寞着,让所有妙不可言的一切,让所有的美好,为了你的进驻而全部成空。
在等你到来的日子里,我夜夜在佛前跪起:请赐我一颗真心,请给我白马的温柔,我愿意承受真爱永生的所有煎熬,我愿意牺牲一切以换取与你的一世相守——请给我男儿的刚勇!
我是五百年之后惟一幸存的一匹白马,我一脸乖觉地站在你的面前,深情款款地望着你——没有老马识途的经历,却也一路风尘;不是踏花归来马蹄香,身上还带着夜行的露水。
不要怪我来得太迟。我已经上路。
以一匹白马奔向另一匹白马的速度。抵达你。
在为了理想而奔波的日子里,我的心里铺张着火焰一般的激情,远方地平线上愈走愈远的剪影和划破天际的极光,都是我撕心裂肺的风景。我的心情因为沧桑的逼近和青春的逝伤,因为读不懂生命里每一个失败的断章和每一阕无妄的残句而强烈惊愕无比激愤。我焦躁狂盼每一个流光溢彩的瞬间,由我驾驭通往凯旋门的战车,在铜铃花和矢车菊的草尖上行驶——而你必是那白云深处惟一的动心,衣衫飘飘等我衣锦还乡,等我荣归故里。
离群索居的时候,所有的朋友都化做鸽子飞去,断然不愿与我做踏遍天涯的不羁之旅,只管去飞——而我是梦中独舞的白马呀,我怎能离开森林草地清泉花溪?高高的林梢和征程上如尘如烟的疲惫,遮挡了鸽子们对马蹄声声的恋寻——我就只有你了,却又与你离散于月明风清,痛失于晓雾雪霁;我们在黑云压顶的夜里,用哨声和蹄音捕捉古人遗落的高山流水,谁也做不了谁琴瑟里的知音。
后来我被囚禁在大海边的一座屋子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回还——我的身体被四季蚀成千疮百孔,我的心被洋流沉淀为琥珀玉佩,而潮起潮落也冲刷了我情寄远方的雄心;寥落之中,我发现我早已不是白马,我丧失了最初和最后诚挚恒久的冲动。四季的风和不变的清凄,把我挤压成一抹无主无冢的游魂,挣脱绝无仅有的羁绊,我绝尘而去。
我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风景:有一匹白马从千年万年的压迫中横空出世,不尽的烟尘滚滚,不尽的彪悍淋漓,一声嘶鸣便石破天惊。我看见他挣脱桎梏时的那一种遒劲,我听见他喟天长鸣时的那一种豪迈,压抑不住的激情是他张扬的雄心;毛发柔媚就像雪后的白绫——这一切我非常熟悉,他是我曾经遗落的一个梦魅,不复存在的我自己。一列火车载着无穷无尽的幸福扑面而来,轰隆隆碾碎我一世殉情的伤悲,我倒在锈迹斑驳的铁轨上血流不止;我的热情却在枕木之上的每一个缝隙中复活——每一节车厢里都坐满快乐的人,我只认得那个哭红了眼睛的你,和你迎风招展的旗。
我知道这是你在呼唤,你在呼唤那匹久已死去的白马——历尽磨难之后,是否还有摄人心魄的魅力?是否还有关爱世界的决心?是否还有淋漓尽致的投入?是否还有永远忘情的狂奔?
你的旗帜飘落在山上那棵遗世独立的杏树上,你在绿叶婆娑的树荫下临风玉立。
杏树上没有爱情果,但你依然要依偎着它的枝杆等待爱情。
好像我的马不停蹄一路狂奔,也是为了这千年久等的杏树下的心心相印;
好像杏树也化做我们灵魂跳舞时情不自禁的一个动心。
我看见你了!看见你了!
我的眼睛在一瞬间看穿前生后世红尘法轮,我的蹄声不仅和着琴瑟里的律动,更是顺应了你的心跳加剧: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大口大口地呼吸,无声无息地流泪——我绕过杏树,绕过你的身体,亲吻每一寸被我泪湿的寂地,所有你留下的脚印和指纹——走完整个过程我已再无气力,疲软至极,困顿至极;只想在你的抚摸里跪下前蹄,匍匐睡去。
我知道那种每一根毛孔都被滋润的感觉,一如被天外之水温柔淹过的感觉——那是幸福。那是幸福啊!
我等待杏树之约。
我等待幸福之约。
你来。水来。
由白马变做美少年的过程十分简单。
不是童话世界里粉红蝴蝶心的蝉变,没有烟雾弥漫和森林中的木房子、彩色的蘑菇圈。
正午的阳光静静地照着,你迎着白马的方向奔跑——跑到一半的时候,你的心猛地发痛,天旋地转。
那是我。
在轰雷掣电的刹那,你已是五内摧伤,神魂弛荡,认出了我。
长天老日之下,你心心念念,记起我跪香拜佛的日子,汗湿淋淋的日子,万般地撺掇了去,瘫在我一世殉情的怀里,流前缘未尽的眼泪。我们的泪水纠结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阳光在你睫下的幻影一如我星目下郁悒缠绵的痕。我们不再把真心掩了,只用假意;也不用把假意瞒了,错了真心。我看到你非常年轻,印堂凝结着珠玑一般的红晕,眉毛散散淡淡,瞳仁里是游动的红鱼和黑鱼,还有清幽幽一汪水,丰泽在颊后,鲜润在双唇。
我知道这就是我一生都在寻找的那匹白马。
我颤栗地抚摸无法恢复梦中独舞时的情绪,我知道那是踏花归来杏树之约之后,再也无法释怀的心绪。执香披衣,瞻拜观玩时心情相对的东西,干噎在心里,缱绻成朝花夕拾的风露里千年不涸的忘忧水。而你,万莫在我的故事里哭泣,我万里征程时滴落的泪水是河,再也不愿你的眼泪是雨。
我们在一座有风穿过的巢穴中住下。
你说:这就是我们的家,多年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一愣,竟是怔住,猛醒得这风巢就是好久好久以前的那棵杏树,由于等得太久太久,树干风化成来去如风的洞穴,每一片叶子都掉光了,千疮百孔,根须丛生——原来你一直在杏树底下等着我,白了你的发,白了你的衣,你的心竟然像《诗经》里的爱情一样坚贞,每一个丝丝缕缕的心事都是沧桑——杏树老了,恒久持远的等待老了,走过千山万水的世事老了,你我却容颜依旧,年轻可人。
你的旗帜鲜活如初,着在张扬不尽的快乐里。
我们一起看见了那一列满载着幸福的火车,它轰隆隆地辗过,满车都是流泪的人。
固守风巢,我们感念着每一缕风动之中细致入微的过程,任由你轻吟低诵那一阕《金缕曲》;你阳光一般的笑脸无遮无掩袒露你不断更新的欲望,你舞蹈着自己编撰的心事,清澈的表情显示你内心的安宁和你对那份遗世独立的爱情的信若神明。有风抵达的日子,你忧郁游离像要绝尘而去,每一个灯盏都在你的叹息和风的叹息中,一盏一盏地熄灭了;夜凄迷了你的眼,你的脸上泪流不止。你说你难于忘记历经磨难的寻找中情寄白马的心泣,内心恍惚一如雨中的杏树,寥落的只是迟迟不肯回归的不羁之旅——明明知道有他,明明知道有你,就是看不见他在哪里,就是不知道何处找寻?而现在,我们是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属于自己的杏树,我们坐在自己的快车上,每一日都是初恋,每一夜都是新婚。
我们终于能够在一张琴上共一曲《高山流水》,千百年的传说在你我削如葱白的十指间铮铮作响,成为经典。我们甚至无须琴瑟的律动就已是怦然心动的知己。
我们杏树上的爱情果早已凝为琥珀,凝为化石的心。
我们收获了只有我们才能采撷到的神奇,如同云蒸霞蔚,如同甘霖洒在炙热的土壤里,如同荔枝滚动在玛瑙盘里,樱桃跌落在白玉杯里。
——那是一种被俗界摒弃的、千惑万惑、无法示爱、无法释爱、无法不爱的境界。
——如同叠叠梅影松骨竹韵于阳春白雪的宣纸上逸出的三百篇。
——如同故国箫声里吴带当风的一个曲牌。
——如同美目盼兮时轻舒广袖的一段小令。
——如同你的处子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