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是一个人和生活的耳鬓厮磨
我第一次探访苏州,刚抵达的那个夜晚,在轨交附近的商场里吃了饭,然后朋友让我看拿下吉尼斯世界纪录的雨丝水帘。从穹顶到负一层,细长的丝线牵引了水线,均匀地抵达26米下的水池中。仿佛一支巨大的水晶柱,梦幻朦胧,明明真实眼前却也无可触及。
被未曾见识过的事物震撼一番,最重要的事是赶紧拿手机拍下照片以及自己举着剪刀手的合照,这便是我们证明自己视野的不二证据。在每个景区,入口招牌和地标景致,都会有大量的游客轮流拍照打卡,在现场也许没有功夫看仔细,而风起云涌人流攒动的氛围,激荡了每一位途径此时此地的人们——别开生面一般,见证历史一般。
我出生于山林野地,曾十分歆羡出身在景区古镇之类的人群,来到这个世界里,便跑到了大部分人的前头,从小融身于他人必须抽身而出的浪漫生活中。第一次近距离探访江南水乡文化,去的是绍兴的安昌古镇。在网路世界里才能感受到的烟火气息,倏地就置身其中,缓慢的空气徜徉着让人愉悦加倍的能量场。旧旧的房屋面前支着小摊儿卖卖古早的零食和日用,沿着河流放把竹椅子,打着蒲扇呷口新茶,和邻居唠唠嗑,滴答滴答,该去睡个午觉了。
我对世界的认识太少了,少到我无法想象原来可以这样去生活,不论,我看多少书多少电影,听从外地返乡的亲戚吹多少牛。当我长大了,甚至于挪居此地,开始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时,我开始剥离这个局限的认知——其实,出生于景区本地,很快就审美疲劳外,还经常被四海之人打扰,似乎也不是令人羡慕的一件事。
后来开始看李娟,跟着她的文字走新疆,在冬夏牧场中轮转。狂热到跑去网上搜扎克拜妈妈一家的照片,跑去搜书里提到的每种食物。抚平好奇心的是自己认知界限带来的想象,但仍旧热血和憧憬着。
今晚从地铁出来,骑脚踏车回家的路上,是这一年来已经熟悉的路线,会遇到什么需要在哪里转弯,甚至不需要思考,身体会带着记忆回家。心里突然翻涌,这些年,我辗转了这些城市,在它们的某处角落里居住,并且和周围的配套产生一定的连接,在我开始融化为它们的一部分时,我总是会选择离开。我似乎是一朵灰尘,从无居定。
像海浪一般的落寞,涌了上来。站在岸边,浑身湿透。月光开始照拂海面,绸纱一般的波纹倒映着清澈洁白的月光。周围安静,可以听到遥远的海船发出的汽笛声。以及,身上的海水滴落进沙土的声音。
昨天我和朋友提到日本电影《百万元与苦虫女》,说我也是类似的生活,在某一地生活一阵子,便赴往下一座城。当然,我自拟是正义的理由迁居。旅行圈的网红更符合这部电影里女主佐藤玲子的角色,更换过更多数量的城市,更充分地感受着一座城市带来的微风和红利。不用到厌烦并且想着法子找彼此妥协的方式,只需要拿起行囊,离开便是解决方法之一。
我常常在想,除去把这样的活法作为谋生方式之外的人们——比如我,算不算是一种对生活的逃避?
我写过非常多文字是对于生活本身的知足和感恩,讽刺地是我自己的内心却是一股对抗的脾性。仿佛是一条社会新闻,外卖店主从不吃自己做的外卖。也仿佛是一种市场规律,教练自己不一定会打球。那么就难免又说到我在创作时传递出最多的精神——许多人认为是一种安定的能量,不骄不躁,田园理想——现实中的我却是鞭炮属性的急脾气,一点就炸,口无遮拦,片甲不留。
呈现在眼前的,可能是作者本身也在渴望的,把这份渴望揉捏成形,塑造成具象的作品,属于自己的理想国。我也,在为作品中的精神境界努力,不停地。
今夜可以闻见蛙声。
夏意浓稠,人心波荡。炎热的时候我更喜欢望月。只要是月,不论圆缺。月的周围会显得更为深刻的暗。距离它许许多多公尺远的城市,车水马龙灯火辉煌,有悲欢离合也有荤素尘事,也有人像我抬头望月,同一时分。想起自己熟悉的日常被碾碎压实成一条麻花,刻印在某一段生命里的DNA,这一段日子里听的歌爱的人,也被刻录时间标尺,在曲折迂回的人生中,渐渐被遗忘,失去捆绑一个人意志的力量。
或许,从不存在这个力量,习惯是一个人和生活的耳鬓厮磨。被养成要21天,被抛弃可以是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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