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他,可能死;爱她,只能死。
一
一八三二年六月五日晚餐后,冉阿让坐在武夫街七号外面的护墙石上,他一辈子受过的苦难、打击全部加起来都比不上今天晚上受到的创痛。
这个创痛,像一把沉重的石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胸口,令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他走出房子,走出这个昨天晚上才刚搬过来的房子。
“亲爱的,唉!我父亲要我们马上动身。今晚,我们住在武夫街七号,一星期后,我们将去英国。——珂赛特 六月四日” ——《悲惨世界》十五卷一
这42个字就是42把石锤,一下下轮流不停地敲打着冉阿让的心。
他,一个一辈子从未体会过“爱”的男人,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倾注了人间所有的爱。这份爱超越了亲情,超越了爱情,甚至超越了上帝。他和她相依为伴了十年,她是他的天使,是他的上帝,是他的全部。
他一直无条件为她忍受更多的苦难,更多的罪过。然而!她爱上了别人!她叫别人“亲爱的”!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一直蒙在鼓里!
他没有去叫她,没有和她争辩,他听从那种混沌虚无死寂把他拉到街上,呆呆地坐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思考,是否还在呼吸,甚至这个世界还在不在。
二
“我们结婚无望。我向外祖父请求过,他拒绝了。我没有财产,你也一样。我去你家了,但没找到你。你知道我对你发的誓,我恪守诺言。我要死了。我爱你。你读这封信时,我的灵魂将会出现在你身边,向你发出微笑。” ——《悲惨世界》十四卷七
这封信让他欣喜若狂,他可以不做任何事,只要听其自然。他的情敌会自己丧命,甚至有可能在他拿到信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幸福感来得这么突然,它就在他的手里。
“救他。”
“不!”
“救他!”
“不!他卷进战争里了。他可能已经死了~”
“可能?”
“你要我怎么样。我恨他!他死了最好。”
“可是你爱她!”
“可是我恨他!!!”
“去吧。”
“不!”
“去吧。”
“我去。可是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死了……我只是想知道……”
冉阿让穿着国民自卫军的制服,拿着武器,出去了。…………他朝中央菜市场那边走去。 ——《悲惨世界》十五卷三
他必须去。他没有得选择。他知道。——凡她所爱的,必是他所维护的。
三
“人生唯一的考验,是失去心爱的人。” ——《悲惨世界》十五卷一
冉阿让面临的就是这个考验。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她的他可能随时都会(或者已经)丧命,而她一无所知。
如果那个人活着,她最终必定会投入那个人的怀里,而他——一个老人,一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老人,将孤独地活在世上,只剩下一具躯壳,直至死去。如果那个人死了,他和她可以甚至会永远一直幸福下去。
但——他怎么能让自己的至爱承受痛苦呢?
他怎么能自私到无视她的爱呢?
他占有她的情感就是爱吗?
他爱她——倾尽全部地爱她!不是吗?!
他一辈子所受的苦难,只是为了让他遇见她,和她相守。她不是他的姐妹,不是他的亲人,甚至他不能对她有爱情。可是!他爱她!这份爱灌注在他血液里,随他的血脉在流淌。失去这份爱,就失去了他的灵和肉,失去他的生命。他知道。
他甚至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尽管本能让他明白了她爱的那个人是谁,尽管他恨他,可是他必须去。不论是救他,还是自己死去。
爱,带着他走向死亡。这个死神的吻,可能是那个人的,也可能是他的。他甚至知道,如果他们两人都没有死,他也将失去她。她将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而失去她,就意味着他生命的终结。
当他最终背着那个人逃离死神时,他知道他将来的结局就在前面等着他。他知道。他无悔。
(麦芽儿,慢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