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是种奢侈,生活还得继续
有位农家寡妇的独子,不幸去世了。1
大家都知道,这位年轻人是村子里最能干的孩子,是他母亲下半辈子的指望。
村民们非常同情,地主太太决定在孩子下葬那天,上门去安慰这位可怜的母亲。
地主太太进门的时候,母亲在家里。
她站在昏暗的小屋中央,身前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口漆黑的铁锅,铁锅里还有一层稀薄的白菜汤。
妇人伸着右手,正用一个勺羹从锅里舀汤,一勺羹一勺羹地喂到嘴里,不慌不忙地咽进肚子。
她的动作缓慢又沉稳,左手无力地垂在腰间。
她的脸颊很消瘦,颜色也阴暗,眼睛红肿着,身子却挺得笔直,像在教堂里一样端正。
地主太太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想道,天啊,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情吃东西,这种人真是铁石心肠!
太太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经历,几年前,小女儿去世时,她无比哀痛,甚至因此放弃了在城郊别墅度假的机会,悲伤持续整整一个夏天。
而这个女人,似乎对自己儿子的离去毫不在意,她的眼里只有这锅白菜汤。
太太心头顿时有了一种情绪,油然而生的道德优越感,又间杂着些许愤怒和一丝鄙夷。
她忍不住说道,啊呀,你真叫我吃惊!难道你真的不喜欢你儿子吗,你怎么还有这样好的胃口,你怎么还能够喝这白菜汤?
是啊,我最亲爱的儿子死了,我的日子也完了,我的心也被人活活地挖走了,然而汤是不应该糟蹋的,这里面放有盐呢!
妇人安静地回答,悲哀的眼泪又沿着她憔悴的脸颊流下来。
太太只是耸了耸肩,就走开了,在她看来,盐只是不值钱的东西。
失独的母亲自然是无比难过,仿佛心被人生生挖走了。
但她无法一直沉浸在悲痛里,也不能奢侈地悲伤一个夏天,此后再也没有人来照顾她,她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无关乎是否坚强,是否冷血,农妇的念头只有一个,努力地活下去。
没有比活着更美好的事情,也没有比活着更艰难的事情。
很多时候,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生活总是要继续。
教授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客人的名字看起来比较生疏,并不是先前经常见面的人。2
教授走进客厅时,那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立刻站起身来。
她衣着得体,头发挽成椭圆发髻,脸上带着矜持礼貌的笑容,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妇人做了自我介绍,说是西山的母亲。
嗯,西山是他的学生,今年春天因为腹膜炎休学住院了,教授还去医院看过他一二次,也就是在那时,跟西山的母亲有见过面。
教授自然开口问起了她儿子的病情。
妇人恭谨地回答道,其实,他已经过世了,今天是来跟您通报此事,他生前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
妇人的语气平静而镇定,继续说着,他住院时经常提到您,所以知道您很忙,还是过来通知一声。
教授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他去世多久了?
昨天正是头七,能做的努力已经全部做到了,只能顺其自然了,也许是他命中注定吧。
儿子的事情,病死的过程,妇人娓娓道来,仿佛在讲述别人儿子的离世。
她的眼角没有泪水,声音平静如常,嘴角甚至还挂着微笑。
教授感觉极为不可思议,妇人的冷静,近乎无情,让他心中充满愠意和厌恶。
教授的团扇这时掉落在地,他弯下身子,伸手想去捡那事物。
无意间,眼睛看见妇人藏在桌下的一双手,手中拿着一只手帕。
妇人的手正在剧烈地抖动,或许是为了压制内心的激动,她紧紧地攒住手帕,几乎要将手帕撕成两半。
他直起身子,望向妇人的脸,依旧是一片晴朗。
她的整个身子都在哭泣,但脸上却一直挂着微笑。
内心的痛苦,从来都不能只从外部的行为来判断。
恸哭的人,未必比沉默的人更伤心,不流泪的人,心头说不定已是大雨倾盆。
悲伤是一种复杂微妙的情绪,人类在伤痛面前,从来都无法做到彻底的共情。
妇人深谙此节,由是不愿在教授面前表露出额外的苦痛,故而用尽全身的力气,来维持自己在悲伤里的体面。
毕竟,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日子还要继续。
这时,隐藏住自己的悲伤,放低对他人同理心的期待,或许可以减少生活中的某些失望。
这无疑是一种更积极的、更理智的人生态度。
备注:
1,源自俄国作家屠格涅夫小说《白菜汤》
2,源自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小说《手帕》
给大家汇报一件事情。
最近在忙着备考九月份的国家司法考试,法律小白试图在4个多月啃完八门科目,突然觉得时间完全不够用了。
后续更新,可能会慢一点,但绝对不会停。
鱼和熊掌,我争取能够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