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才读懂了真正的曹操
少时,看三国演义,主视角皆在刘关张三人身上,看见曹操,只觉得曹操所做实在是天怒人怨,因疑心杀害友人,又因父死而屠城,仿董卓挟天子令诸侯,捡时运计谋大破袁绍,大军南征浩浩荡荡持强凌弱,却被两家联军打了个措手不及,逃跑之间尽失从容,将死之时又疑神疑鬼,深怕天下人对他不利。
人到中年,再读曹操,才读懂了一位真正的他!
一、自古善恶皆有道,只是恰逢乱世,善恶皆易混淆
彼时,世界观尚未成型,只觉得善便是善,恶便是恶,持强凌弱者,人恒欺之,刘备身为王室宗亲,理当一统中原,其身虽死,其志犹存,只是让司马家一统天下,怎一个悲字了得。
此时,工作不顺,面试碰壁,只是不知人生几何,又当如何,天地之大,自身渺小,仅如蜉蝣,安能撼动大山。
此时再看曹操,不禁为其动容,透过纸面苍白的描述,不加情感地白纸黑字,却越发觉得他了不起。
少时,他以匡君辅国为己任,除恶吏,杀权臣,雄强侠气,针砭时弊,痛击豪强,却有胆识,甚至只身犯险,当一名刺客。他虽出身宦官之子,却有勇有谋,是诗人,是枭雄,却又是个理想主义者。
他能说出:“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还能说出:“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自从十常侍以来,黄巾,匈奴,先后祸乱中原,民不聊生,能写出这样的诗句,足见他心怀天下,怜爱苍生,不愿见到生灵涂炭,只愿当个大汉的平叛将军。
可现实真的如此吗?
他仕途不顺,只能做客卿侍奉大将军何进,多次出谋划策,却最终不受重用,无奈那刚愎自用的何进被奸计诛杀,老同事袁绍那拨人请董卓进京,看不惯军阀的他,离开京城,与袁绍一起,组成联军合力讨董。
可讨着讨着,却发现两军各有所图,真正想要匡扶汉室的,只有他一人,他一人拼死追击北上的董卓,他说:今兵以义动,持疑而不进,失天下之望,窃为诸君耻之!
狠话是说了,他却吃了个大败仗,没有其他诸侯的援军,更没有什么人为他的惨败说一句话,流一滴泪。
我看到了个理想主义者的死亡。
名为曹操的理想主义者死了,他迎来了一个四不像的涅槃重生。
二、天涯路远长漫漫,策马扬鞭风尘乱
请董卓进来的是这拨人,请董卓出去的也是这拨人,现在又是这拨人割据地方祸乱天下,各自为战,各自为政。
如此这般,这天下……安有宁日?百姓焉能平安。
可他手中兵马比不过豪强,只得靠着亲友,谋士的出谋划策一步步向前,能对付军阀的只有比他更大的军阀,枪杆子里出真理,他武装了自己,让他自己看上去像一头猛兽。
即使有再多抱着假投降,实则要埋伏他一把的阴谋诡计,他仍旧挺了过去,忠诚的部下愿为这个知己而死,即将病死的谋士直到死前,最后还是想着他的事。
他赢了,在军阀混战中,他在无数个军阀之间崭露头角,斩吕布,败袁绍,破韩遂,破刘备,他终于站到了军阀的顶端,他看上去赢了。
可是他真的赢了吗?
与魔鬼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当他回过头来之时,他发现自己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他当了军阀,彼此之间,尔虞我诈不绝,重重诡计连着重重诡计,假投降混着真杀机;他当了军阀,那其他军阀就必定对他亲友父母动手,古人最重视父母孝道,当听闻父母之死的那一刻,他怒了。
君王一怒血溅千里,他屠了城。
他逐渐失去了初心,做的事情和那些门阀无二,他终究还是对自己想要平定的天下动起了刀。
是啊,他终究……只是个人,一个早早过了平均死亡年龄,行将就木的老头。
当人做错了一件事,便有千夫所指,他当丞相,却无取代汉室之意,他本可以代汉室而自为,却没那么做,待到他野心勃勃的儿子在他死后真的称了帝,他却莫名其妙成了一代奸雄,文学中选几个片段把他描黑,比如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春秋笔法,实在是高明,实在是妙。
三、天下大势攻守已成,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只是赤壁几何梦碎
可即使如此,即使他失去了那么多,在他曾经破碎的理想者之心中,却依然饱含着那样的文采。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求贤若渴,宛如一个寻求恋人的青涩少年。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多么出彩的比喻,豪强垄断了天下才俊,他逆流而行,广招天下俊杰,为己所用。他听得进谋士,却又厌恶那些空有一身无法经以致用的豪门学士,他和豪门对着干,他也赢了。
文他赢了,武他也赢了,他还有什么东西好怕呢?
或许他在南下的时候,也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但那个时候,他觉得无所谓了,天下虽大,但过半数皆已成为囊中之物,世上安能有难事难倒他?
他无敌了。
他可以豪情满满地放过关羽千里单骑,他可以自信地让孙刘联合,他也可以大破曾经让汉室胆怯的胡虏,他在北边站稳了脚跟,用着仿佛都是历代开朝天子的南北纵横之势,俯瞰中原,运筹帷幄之间,天下仿佛已为他所有。
只可惜,他来到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赤壁。
这一次,他败在了当年袁绍所在的地方,傲慢,自信,只觉得天下无敌,却忘乎所以。
他曾经以少胜多大败袁绍,哪知道今天却被人以少胜多,惨败而回。他曾经有郭嘉那样的天才谋士,却没想到对方是周郎和诸葛孔明的天作之合。
熟悉的套路,熟悉的假投降。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可他毕竟是踏了。
按理来说,他吃了无数次假投降的亏,理应该引以为戒,可他不知为何,却还保留着,大概是理想主义者时期的天真。
假投降,火攻,风到,连锁船,不精通水性的水师。
他仓皇夹着尾巴逃走,也不知是否被人放过了一马,他最终灰溜溜地回到了老根据地。
四、小胜小败终非所愿,老骥尚有余力,只是未能见天下统一
现实的失败又给了他上头后的一棍子,可即使如此,就像以前屡败屡战一样,他又一次站了起来。
他反思自己的过错,他不拘一格招募人才,他令女儿与汉献帝联姻,加强与汉室联系,却未曾有过将其推翻之心。
他这样说:
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
“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
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倘若曹操所在不是乱世,那必然是一代名臣,他放低姿态,学齐桓,他改革九品中正制,令人才得以流动,可他偏偏生不逢时,他在一个乱世。
以前戎马生涯的伤痛,逐渐老迈的身躯,中原未平的恐惧,他一直活在自己的梦想中,却一直在前进。
也是这种前进,直到他死前两年都无法停止。
64岁的他还能亲率大军压境,远征汉中。
对于乱世这平均寿命如此之低的年代,64岁本该是个在家躺着的年纪,可他依然在马车上坐着指挥军队。
这才是: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我此刻视他为一个战士,他被现实打磨了棱角,最终寻找到了实现他梦想的方法,他不断地南伐,却和诸葛亮的北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历史小说家,只觉得一次次地北伐是一场浪漫、充满情怀的远征,但曹操心中的远征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这份一统天下的情怀,是那个时代共有的。
可正因为这份相似的情怀,那也有忠君的典范关羽,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水淹七军,震惊华夏。
那些年,他的对手,是如此地强,关羽,作为一个忠君的典范,走到了时代的前头,是时代新来的弄潮儿。
他的对手实在是那样的强悍,强悍到这样思想的碰撞下,他一统天下的夙愿竟然被暂缓了,孙权,关羽,如此帅才将星现世,让本似乎注定的攻守之势有所改观。
他尊重这样的对手,在关羽死后为他厚葬。
后世将其神化,也确实有这个道理,一个让这样才情艳艳的天才都尊重的人,难道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吗?
只恨不是同路人,又只恨那卖草鞋的大耳贼太能煽动人。
66岁,他还有很多事没干,他还要南征,他继承人没有选定,也不知道怎么去处置现在的汉室,他有很多事没定。
只是定了他的死期,他的死法。
是了,他走得太突然了。
66岁的他自认为不会死,却毕竟是死了,他的身体该走到极限了,他很现实,墓葬从简,也没什么珍贵陪葬,正如他来的时候空空如也,去的时候也空空如也。
他很节约,节约到过度节约成为一种不良之气,不得不修正过度节约的不正之气。
纵观他的一生,他戎马沙场,又赋诗吟歌,文治之下,百姓安生,却又兴兵南伐,造成杀伐无数。
或许对他来说,人生算是有点遗憾中的圆满。
可熟知历史的我们知道:
他与门阀对着干,提拔非门阀的寒门子弟,可大汉乃至大魏终究还是被门阀的佼佼者司马家取代。
晋朝天下,乃至南北朝,隋唐,整整200多年始终未能脱离门阀制度的影响。
我们或许看到的只是隐居的卧龙先生诸葛亮,可诸葛家门阀势力早已遍及三国,诸葛诞,诸葛瑾,三家下注,只要一家独大,便胜的是门阀,这哪能是巧合?
他是先于时代之外的智者,早已看穿天下200年变革之根源,却终归是时代所限,无法完成,以至于后世之人皆将他描述成一代奸雄。
奸雄吗?
真的这样就好吗?
徘徊在华夏之上的幽灵,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不!绝不!只要这颗星球还在运转,这份天空还是蓝色,人世间那些值得我们奋斗的美好事物还在,这样的理想者就不该落下这样一个骂名。
鲁迅曾经说:
其实,曹操是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个英雄,我虽不是曹操一党,但无论如何,总是佩服他。
这份出自于真心的行为,这份从古至今未曾达到的理想,哪怕没有到达结果,只要有一个后来者提笔落字,那便是达到了。
试看今日之天下,又何尝不是所谓“门阀”垄断呢?
天地之大,万物渺小,门阀逐渐聚集,两极出现分化,贫者恒贫,富者恒富。
人类从来都不是一个拘泥于命运的种族,从来都没有王侯将相有种乎的说法,今天的我们要做的是什么?
打破这命定的轮回,让世间循环起来,运动起来,让天下安定,百姓安宁,让压迫不再出现,让战乱归于安宁,让天空化为碧蓝,让海水归于清澈,让我们在这片星辰下闪耀,将光彩洒遍银河各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行文至此,泪如雨下,人到中年的我,只觉得前路不易,更应奋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