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家乡记忆----老家那棵大楸树
企业家的心灵读本 鲁籍同乡精神家园
来源:鸡鸣书屋 微信号ID:ZCL195816 作者:侯俊华
在我们老家房子东侧山岗的地堑上,有一颗楸树。高高的楸树孤零零地矗立在地堑之上,却有着横刀立马的气概。那是我儿时的一道风景,更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参标。
我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村里完成的。上学的小路离那颗楸树距离大约有五六十米。那时我们家房子的四周没有更多的邻居,楸树的海平地势大约比我家的房子高出四五米的样子。楸树和我家遥遥相望。我们那时的上学是早晨有两节早自习的。一天下来,六次的上下学,我都要从楸树旁边的小路经过。
楸树在我的心里是很有形象的。隐约记得,楸树的直径有我一个人的怀抱那么粗的。楸树枝叶十分茂密,有了楸树的遮挡,树底下的地堑和地边儿就有了很多阴凉。尤其是夏天,是个极好的遮阴遮阳的凉块地儿。放学的时候,我常常坐在楸树下玩耍,有时一个人,有时和小伙伴。望着高高的、枝叶茂密的楸树,我们总觉得树好高,好高;天好大,好大。有时,天高云淡,湛蓝的苍天下,楸树孤零零地傲立在天地之间,就觉得那是一根擎天支柱。
我们的家,处在村里地势较高的北头,差不多是斜山坡下、半个风口的位置。楸树的风吹草动,都是一目了然的。微风吹过,楸树总是发出“沙沙”的响声,一阵儿,一阵儿的。就像大海的波涛声,在我家的院子里,也听得清清楚楚。我是很享受这种感觉的。有时,赶上放学没事了,就和几个小伙伴坐在楸树下,听微风吹动着楸树叶“哗啦啦”“哗啦啦”的美妙声音,不亚于大海里鱼群雀跃的音符。狂风大作时,楸树就发出“呜……”“吱……”的声音,极其尖锐,很远也能听得十分清晰。每当阴天刮风时,娘总是听楸树声来判断天气好坏的程度。
楸树,从春走到夏,从夏度过秋。不惧风雨,不惧严寒和酷暑,陪伴我走过了小学、初中幸福的时光。到了离家18公里的高中上学后,就没有更多的时间看到楸树了。我们家没有自行车,同学们每两周一次的回家拿干粮,都是周六晚上回家,周日下午返校。而我,只能等同学们返校了,才可以借同学的自行车,周日晚上下了晚自习再出发赶回家,周一凌晨赶回学校上早自习的。时间紧,事情多,就鲜有机会看到丽日下楸树的雄伟了,更不用说在楸树下玩耍了。楸树的形象也渐渐从眼前日日所见变成了心中偶一所现。楸树,伴随着我的长大,支撑了我的记忆,支撑了我的美好,也支撑了我乘凉避暑、遮风挡雨的日子。
突然有一次回家,赶上刮风,我听不到楸树的声音了。一问爹娘才知道,因为一个论辈分称哥哥的家房屋的规划,楸树被被杀了。(杀树,方言,砍树的意思。)
楸树没了。那颗参天的楸树,消失在了我的眼前,埋葬在了我的记忆。赶上寒暑假,我常常到楸树的位置,呆上一会。楸树就是我童年和少年的天。楸树下的时光,是我无忧无虑、灿烂天真的幸福日子的过往。
爹就像那颗楸树。
在那颗楸树倒下一年多后,爹也突然走了。
就像习惯了楸树下遮阴遮阳的日子一样,过惯了爹在的日子,一下子,失去了靠山。我的脑海、心里一片空白。就像一个突然掉进了深井的孩子,再也看不到一片片蔚蓝的天空,遨游自在、洁白飘荡的云朵。只有一根虚无的、稻草一样无力的井绳,孤立地呈现在我的眼前,通向了我心灵的天空。我的天空只剩下一丝远远的、高高的微光。
爹走了,一切都乱了。乱的没有了头绪,乱的失去了航向。娘变得寡言少语,常常一个人发呆。我更是没有了方寸。
在我们老家,男人的地位似乎是天经地义、撼动不得的。大事都是男人做主的。再能干的女人,也是定不了家里的大事的。那时人们的思想观念和认识是传统的“男尊女卑”,是极其封建的。“家里的,屋里的”对家庭妇女的这种统一称呼和“女人当家,房倒屋塌”的谬论就足以说明了一切。男人是擎天的柱子,也是每个家庭的天。我们家也不例外。
“塌了天了。”爹走了,我们家的天,也一下子塌了。家里的担子,一下子就落到了我的肩上。“不知道怎么弄……”我好几次一个人偷偷地跑到爹的坟前,嚎啕大哭。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饭还要吃,路还要走。
长子如父。姐弟五个,我是男孩的老大。一夜间,我成了家里的天。我再也不能像那些颗楸树下、楸树影里的花草,自由自由,悠然寻欢。我的头顶没有了楸树。没有人再为我挡风遮阳,告诉我刮风下雨,阴天下雪。
族人们来家里商量大事、小事,都告诉我。在外人的眼里,我就是家里管事的了。在长辈和堂兄、姐姐们眼里,我是没有选择的,我必须挑起爹突然撂下的担子。娘说:“以后,家里的事,你得做主了。”虽然,我只有十八岁——一个两只脚还在校园里的半大孩子。
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挑起了家里对外决定的大事。渐渐地,渐渐地,我看到了爹的影子。爹模糊的样子,也渐渐在我的心里有了较为清晰的轮廓。无论家里有什么事,娘都和我说,和我商量。我有时无助,无奈,不知所措,却又不敢在娘面前,掉下一滴眼泪。
我是家里的长子,更是爹的影子,是娘的主心骨。遇到走不出的难事,我就借口去厕所,擦干眼泪,再轻松地慢慢和娘商量。娘没有了爹,不能再让娘没有依靠,没有了希望。我知道,我什么事情也解决不了,但是,却是娘心里的天。
爹走了三十多年了,娘也渐渐地老了。每次和娘聊天拉呱,说起我的时候,娘总是说我哪一点像爹,哪一点像娘。娘总能从我的身上找到爹的影子。
“少白头。”这是外人对爹最直观、也是我心里最有记忆的一句话。印象中,爹四十多岁就满头白发了。少白头是遗传的。而今,我和弟弟也到了和过了爹满头白发的年龄,头发却依然只是有着岁月增添的几缕白发。
“愁白了少年头”。突然间,我读懂了爹的白发,也明白了爹。满头黑发的爹,慢慢的,慢慢的,在越来越多的白发里,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走过了我的心,趟过了眼前的河……
我再也没有机会去和爹交流、聊天,没有机会再去和爹拉呱、谈心对饮了。攒了一年一年跟爹说的话,跟爹想唠的呱,也只能回家上坟祭奠的时候,跟爹叨叨了……
我对爹没有丰满的形象。爹就像冬天里的那颗楸树,总是枝干,总是距离。每当娘说起我优点的时候,娘就说像爹,像爹。渐渐地,爹勤劳、豪爽、坦诚、正直、朴实、务实的形象和伟岸、高大的丰碑,就一点儿一点儿填补了我脑海里爹的轮廓。爹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晰了起来。爹也从黑白的颜色,变得五彩层叠。
没有了大树,再美丽的花园,再多的鲜花,也撑不起灿烂的天空。
那颗楸树,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怀念里,更在我的生命里,沙沙作响,为我遮挡着风雨,为我支撑着摇曳的云,未来的天。
那颗楸树,屹立擎天,永不倒塌。
努力,活成爹最好的样子。努力,活成娘的希望——像家乡的那颗楸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