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冬平:村庄后面有座山
村庄后面有座山
文/白冬平
我的家乡张家口,坐落在河北的北部,与山西和内蒙交界。人口的流动,使得这一带的地方方言和饮食习惯都相差无几。
张家口之所以称之为山城,是因为无论经过路过哪儿,哪儿都能看到巍峨联袂的山。或高或矮,或青或苍;高的陡峭刚毅,矮的风情柔媚。有一种,“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言不语的感觉。
我们的村庄就扎根在连绵起伏的轿顶山下。俗话说:看山走断腿。爬山的乐趣就是不断向上,攀越障碍,登上山顶。放眼远眺,远处山城的高楼影影绰绰;转过身,入目便是人头山,喜鹊梁,崇礼那边的山。山外还是山,一山更比一山高。
山脚下是我们世代生活的村落。遍布的房屋高低错落,巷道有宽有窄。村民们热情善良,民风淳朴。村庄的西北面,有座土堡,村里人管它叫上堡。传说更可谓古老:说是明朝的时候,大将徐达在此驻守过。明朝初期徐达领兵曾经平定北方,这里也算是遗迹可寻,风吹旷野,飒飒声响,犹如马蹄急踏,忽近又远。可否是当年的跨马扬鞭,巡逻屯守?
如今俨然经历了几百年的历史变迁。风干雨冲,残缺败落,荒草遍野。但却还是有保留土堡曾经的样子。一截一截厚实夯重的墙土,不生杂草,墙根下还留有先人挖的洞,或弧或方;从前洞里是否可放几榻?置一锅灶?有炊烟袅袅,有鼎沸人声?未可知也……
这里平时少有人烟,只有在春节时才会有人来此地朝拜,是村里人祭祖的地方。
说上堡是土堡,而不是城堡,是因为那里只看得见厚土,不见城砖。即使找遍村庄的犄角旮旯也寻不到一块城砖,以前应该不是一座城。
沿着村南的公路开车向东行十公里左右的村落,山青水秀的常峪口,山上就有烽火台。偏远些的青边口的山脊上,远远地就能看到一段一段的古长城。由于地处偏僻,少人保护修缮,不能和闻名世界的八达岭长城相媲美。但远远看上去,还是颇有逶迤的样子。
村里人以前也没有保护意识,被拆下来的城砖用来垒起的院墙房屋随处可见,泥瓦匠不屑一提。一样长四方,平整规则的青砖,古代劳动人民修的城墙严丝合缝,威武霸气,用来戌守边防。当地人拿来垒起的院墙却参差不齐,惨不忍睹,毫无齐整可言。不得不让人内心有所触动,未免心疼。心疼古人汗水与智慧的结晶,白白的流逝在岁月的长河中。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总有世代相传的风俗流传下来。每年的除夕,挂灯笼,粘窗花,贴对联,这是必不可少的。家家户户的窗几上都会摆上供品,燃香敬裱,怀念先祖,祈求天地祖宗保佑一家人平安顺遂。当年夜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年长的会剥糖塞到年轻孩子们的嘴里,一边吃糖,一边笑着喊:一年甜,一年甜吆。预示着新的一年甜甜蜜蜜。
大年初一,新一轮的太阳还没升起时,守岁的人开始起五更拢旺火了。响几挂鞭炮,放几个礼花,一家人换上新衣,穿戴齐整,从上到下,帽上别的红花,脚下踏的红袜,到处是喜庆的红色,就连包饺子的肉馅儿都是剁碎的胡萝卜加几根绿油的韭菜调制的。
本命年的人腰上一定要扎根红丝绫布做成的红裤带讨喜辟邪。一家人围成一圈。中间立着一捆用红纸缠绕早已备好的甘草,甘草中放一个油炸糕,寓意为节节高升。从上面开始点火,慢慢往下燃烧。
北方的春节比较冷。熊熊的火苗越烧越旺,灯火交织着人们的欢声笑语,烤烤手,烤烤耳朵,烤烤背,腿。手舞足蹈,烤到哪儿,哪里就不会再挨冻,一簇一簇跳动的火苗,预示着日子红红火火,越过越旺。据说燃到最后燃烬落尘的地方会和今年喜神的方位一致。
清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兴高采烈的人们来到上堡接上三官(天官地官水官),迎上喜神,请到村里来,然后走街串巷热闹红火半把月。
张家口人的热情是从扭大秧歌开始的。
那些穿红戴绿的男女老少,大姑娘小媳妇,上了年纪的老爷爷;画上浓眉,涂红脸蛋,点个黑涂,就是媒婆,披上氅子,成了大侠。大红绸子甩起来,五彩扇子摇又摆,浪里浪气的;也有扮丑的,鼻头上擦满白粉的,描成二五眼的,扎个朝天辫的;或者有的干脆拴两大耳朵,挺个大肚子,扮成猪八戒。
所有的人都撒开欢儿的扭,放开膀子,迈开腿。耍秧歌,必须使出浑身的劲儿来,才能越扭越精神,来年不生病。直扭得大汗淋漓,直扭得气喘吁吁,方才尽兴。若是人在现场,凭你怎么高冷寡情,不参与进来,就好像是辜负了这场欢愉盛宴。
人们扭得快与慢,踩点的缓与急,完全取决于锣鼓队。三面大鼓依次排开。一面大鼓需要三四个人敲,队员必须齐心协力,鼓锤如何地起落,气势才能显现出来。落锤必须稳准狠,声音才有穿透力,又能声震天。有时候一通鼓敲下来,年轻体壮的小伙子握锤的手上都打满了水泡,精气神上来鼓筷子都得多换两根。
每年耍红火,锣鼓队里的二蛋总是亮点 。他头上带着大檐帽,身上穿着早已淘汰了的兵制服,手里套着一副挽着红绸的大铜镲:“啋咚咚啋,啋咚咚啋,啋咚咚,啋咚咚,啋咚咚啋”。这声“啋”就是大铜镲拍出来的。每个地方的鼓点不一样,敲鼓的打镲的耍秧歌的需要极度配合才能完成一通完美的锣鼓赛。高潮迭起时,随着震天的鼓声,二蛋举着铜镲,时而高过头顶,啋啋,时而俯身弯腰,啋啋,又时而放在胸前,啋啋啋。这一刻他龇牙狂笑辉映在同欢乐共庆祝的所有人群中。他是那个永远快乐的孩子啊!却也是人们闲暇时取笑嘲弄的对象。
他天生就是一个有智力障碍的人。永远有着孩子般的纯真欢乐。有时候也恼怒,馒头给小了。我妈说这种人可可怜怜,从小就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号”的。他只知道自己永远是属马的。却不知道过完年自己究竟多少岁了?每年的轮回有几季?其实他也是接近六十岁的人了,门牙都笑没了……
正月十六是“游百病”的日子。这一天人们要赶早儿出游。也是送三官,喜神回位的日子。一队人马盛装出行,敲敲打打来到上堡。由德高望重的人上山前几步,举行仪式。山下的人们很恭敬虔诚地跪拜。尤其是有岁数的,身体不好的,家庭不顺利的老人,更是一边跪拜,一边默默无声,或有声叨叨地念祷:保佑平安,保佑无病无灾,希望所有美好的事情能够转运实现。震耳的鞭炮声,冲天的唢呐声响过,人们起身抖落掉身上的尘土,返回去的路上都是轻松的。好像把过去一身的病痛,过往一生的晦气都连着跪拜抖落掉了。
过了十六,年也就相当于过完了。有人说:没出正月都是年。是啊!正逢盛世,国泰民安。祖国繁荣昌盛,人民富足安康!才会到处呈现一派欢乐祥和年。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生万物,欣欣向荣。新的征程,生机无限!
白冬平,河北省张家口市桥东区北甘庄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