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喜欢你的四百天

【笔者按】:

时隔多年,这段掩埋于青春岁月里遮遮掩掩的少女心事,终于得以见光。其实,那四百天后,我早就可以云淡风轻地提起,只是缺少一个动力和契机。是谁说过,真正的放下,是可以淡淡复述你与他。

其实,从来没有我“与”他,只有我,还有,他。

需要说明的是,这并不是一个关于初恋的故事,我的初恋还在路上,这只是一个小女孩喜欢一个小男孩的故事。他们之间,没有对白,哪怕小女孩心里设计、排练、预演过无数种对白。而现在,长大后的小女孩,早已分不清,十五岁那年,她喜欢的,是闪闪发光的他,还是那个因为喜欢他而不断变得更好的自己。

这是【孤岛集】的第六篇。


全文2922字,阅读时间约9分钟。

-01-

初二时,教室在二楼,仰头就可以看到,顶楼围栏悬挂的横幅:“时不我待,天道酬勤”,2009年中考的脚步,一天天临近了。

那天傍晚第一次蹦蹦跳跳跑到顶楼,只因放学后留下来搞卫生,碰到右腿打着石膏的Y老师,让我上楼通知还在教室的初三师兄师姐早点回家。

然后,在初三教室外的花坛旁,我第一次看到了你,或者说,注意到了你。

-02-

白衬衫,深蓝校裤——明明是全校学生都穿的校服啊,却耀眼得像一束光。你背黑色单肩包,戴白色耳机,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目光像水一样柔柔铺开。

花坛里的三角梅在怒放,操场旁的芒果树上有知了“吱吱”地叫,头顶有不知名的鸟“呜啦啦”窜过,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觉得时间静止,书里香樟树下的白衣少年,从书上走下来站在我眼前。

我飞快地瞥了你一眼,弓腰跑进教室,迅速转达完老师的通知,然后再次掠过站得笔直的你,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在楼道拐角回头,望到墙上张贴的中考倒计时日历,“26”两个猩红的数字赫然映入眼眶。

那一刻,十五岁的我,心里瞬间灌满了不知名的忧伤。

-03-

原来,还有不到26天你就要毕业了啊。

那天回家后照例写日记,只是不同于往常的坦荡,这次是写一行用手背捂一行。乖乖女如我,生平第一次,日记本里出现了男孩的身影。我矫情地写,站在花坛旁的你,真的在发光啊。我又愧疚地写,原来自己这么肤浅的么,一见钟情?我对不起老师,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同学……

第二天开始,我突然发现自己拥有强大的侦查能力——于是满操场的人,满校车的人,满教室的人,满照片的人,总可以一眼把你从人群中分别开来。

我还发现自己开始变得八卦,喜欢扎堆女生群里听她们聊初三学长。我漫不经心地提起你,汇聚所有细节,然后准确无误地对号入座,于是知道你的名字叫P,成绩很好——我嫉妒她们可以那么肆无忌惮地谈论你,眼里冒着粉红的小泡泡,周身发着崇拜的光。而我只能把所有在心底暗涌的情感一笔抹去,汇成口中闲散的语气。

日子往前滑行,离中考还有不到十天。

-04-

初中有好几班校车,初三要晚修本来和我们不坐同一班,只是快到中考提前一起放学,所以每到下午五点,校门口总是挤满乌压压的人群。

我站在罐头似的校车车厢,伸长脖子向外张望,潜意识啊,请帮助我聚焦能量,在人群中找到那张干净的面孔。我紧张、失望,最后难过,校车“突突突”发动了。哎,与你同校的时间,又少一天了。

我被人群不断往车厢中部挤,然后,在后门边,我抬头,像见到鬼怪般猛然背转过身,脸开始滚烫,像有人往上泼了碗热油,我握住后门扶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心却滟滟地开出一大片粉红的睡莲。

我悄悄地抬起头打量后门玻璃上你的倒影,眼睛眯起来,原来你也坐校车呀。偷偷偏头看一眼不要紧吧,你的眼睫毛真长啊,像黑色的小刷子。白衬衫真白,有洗衣粉淡淡的香味。再看一眼也不要紧吧,你长得好高呀,头都要抵到车厢天花板了呢。

心里的莲花,噼里啪啦开了一路。我听到自己在心底咯咯咯止不住地笑。

-05-

也是那一天才知道,我们是一个站下车——心里颤起来,过去两年啊,或许在许多个和同学的打闹里,在许多个低头记单词的专注里,从没留意过前方那个白衬衫雪白的身影。

我跟在你身后,慢慢地走,慢慢地走,仰头看到你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拖出长长的影子。书上说,如果踩住一个人的影子,这个人就不会走远了。书上还说,如果默念一个人的名字十遍,他有感应的话,就会回头的。书上还说……

可是,我都没有实践。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气的时间如此宝贵,我怎么舍得,把它们挥霍在印证那些无聊的句子上呢。

我只是跟在你身后慢慢地走,慢慢地走,仿佛要补上过去两年欠下的那些时光。我们同校两年啊,为什么世上的先来后到,总是这样毫无逻辑。

-06-

下车后走出这段路是一座天桥,过了天桥就是你家的小区,而我还要继续往前走。跟在你身后走过的不多次数里,我总是故意和你隔着很远的距离,你在对街下天桥时,我在这边上天桥。那情景,很有悲壮的气息。

而记忆里最后一面,也是这样的场景。唯美悲壮得像偶像剧,只是至始至终,都是我心里万般言语,却无法开口的哑剧。

中考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我看到你在天桥那头拐弯,一步,两步,你下,我上。回去后我写日记:就像天桥两端的背道而驰,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我未曾料到,自此以后,与你有关的文字,竟断断续续写了四百天,直到我回湖南读高中。从第一次花坛初见,到你毕业前短短二十来天屈指可数的再见,到初三一整年间断的心态记录。

-07-

那时体育室门口会贴中考体育满分名单,我一行一行看过去,找到你的名字,印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我的名字,也要贴在相同的位置。

升初三开学,我带着满满日记本的心事,开始新的征程。我听说,你考了六百六十多分,算那一届很好的了,去了X中学,我跟自己说,要努力呢,尽管因为不能跨省异地高考,注定要回老家读高中,也要考出很好的成绩呢。

那时我的好朋友L,暗恋同班一个男生,总喜欢在耳边嚷:为了L,我也要努力学习呀。我听后总是笑,然后不自觉地想起你。

那时的我,怎么会知道,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自卑呢,我只是觉得,L的这种说法,未免太自恋,你那么好,那么完美,怎么会需要我前仆后继地“为了你”做什么呢。

-08-

他们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在你眼里,是会发光的。在初二那个寻常的傍晚,你像一道光,照进我惨白枯燥的青春,帮助我完成少女对童话故事所有的幻想,我在日记里,把你摆得那么高那么高,成为需要踮脚仰望的偶像。

于是,我发自内心地,想让自己变得好一点。也想像你一样闪闪发光呀,这样是不是就会离你近一点呢。

这样卑微的想法,竟贯穿了我初三整整一年。后来,每每体育室门口的黑板,贴上大红纸,很多竞赛的获奖名单,我看着自己的名字,想起你的名字,在不到一年前也贴在那里,你看,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振奋无比,提笔在日记本里写,要努力呀,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能够离你近一点。——也不知那时的自己,竟有这样高的觉悟,没有掉进苦情戏的陷阱,也没有沉入自我感动的怪圈,我只是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捍卫年少时最单纯的心事。

你是不能与人分享的心事。是天地之间最大的秘密。是我疲惫时小心翼翼捧出来的念想。是激励我不断前进的光源。你是一场赛跑,全场只有我一个人在跑,终点是中考。

-09-

体育中考结束那天,校长问起谁可以得满分(我们自己可以估算两个项目加权平均),我骄傲地举起了手。那天校道上下着微雨,我想起一年前,你在墙上贴着的名,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一点点卸下与你有关的念想、甜蜜与苦涩。

中考成绩揭榜,我裸分全校第一,大红纸贴在墙上,我看着自己的名字,心里喃喃的竟是:好了,我比你,高了七十多分呢。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发现心里有什么东西,瞬间土崩瓦解,这漫长的四百天,我一个人苦心孤诣,搭建起来的,连接天桥这头到那头的,粉红色城堡。

回家后,我在日记本里,庄重地画上,与你有关的最后一笔。

-10-

后来我回了湖南,开始繁忙的高中生涯,偶尔也会想起你,但文字里,再也没有与你有关的只字片语。这场哑剧的落幕,如同幕启时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毕竟,从头到尾,我没有勇气,跟你说过一句话,我们,其实也算陌生人。

-11-

如今再看,这所谓青春里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的暗恋,可能不过是我自己对情窦初开的沉湎,用文字对诸多细节的强化、研磨与反刍。在这个与你有关的故事里,我把镜头对焦,你是屏幕上最大的光环所在。我在你的光环里努力向前奔跑,把自己锤炼成更好的人。

早已记不清你的模样,所以这篇故事里,也无法还原你的样子。或许,我至始至终喜欢的,不过是我的潜意识在你身上的投影。又或许,那四百天,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你,而是那个因为怦然心动而满腔热血满心羞赧满心沸腾的自己。

多年过后,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因为一个侧影就念念不忘四百天的小姑娘了,更不会纯粹因为一个人的外表就美化他的一切,也无意再探寻与你有关的一切。或许,所谓怦然心动,所谓一眼万年,不过是幼时的悸动,虽然不含一丝杂质的纯粹,但同时也无比肤浅和天真。

因为,当我长大后才发现,真正喜欢一个人,尤其是爱一个人,是一件多么困难又多么神圣的事,它才不是十几岁时对一张脸怦然心动那么的简单。

尽管如此,还是要谢谢你呀,路过我的生命,让我不必考虑山高水长与地老天荒,认真地喜欢过你,也喜欢过自己。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