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过生日)
重阳节,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敬老节。娘在时,儿孙们盼着过重阳节,每逢重阳节,儿孙们都会从天南海北赶回来,欢聚一堂给娘庆寿,这一天成为全家人最高兴、最欢乐的日子。娘走了,欢乐不在,无处不悲伤,这一天成了全家人难熬的凄凉日。娘一生受了太多的苦。她出生在河头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姥姥连她的生日都没有记住,儿孙们便把重阳敬老节定为给她庆寿的日子。娘儿时家穷得无法生存,姥爷一根扁担挑着全家上山西逃荒,扁担一头是娘的弟弟,一头是娘的妹妹,娘哭闹着也想跟着去,姥爷担心十二三岁裹着小脚的娘走不到山西,硬是狠着心把她丢给了大姥爷,说尽早给她找个婆家出嫁算了。不过,娘没去成山西也算幸运,妹妹上山西后不久就被狼叨走了,等到姥爷追赶到黑松林时,她的肚子已被狼扒开,内脏都吃光了。娘16岁嫁到万家。那时万家一贫如洗,给东家当佃户。人们往往用“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来形容贫困,而村里人说,老万家穷得连竖拐棍的地方都没有。爷爷和父亲在东家佃户房的山墙根儿用玉米秸秆搭了个草庵,便成了爹和娘的洞房。娘当新媳妇时,正是日本野蛮侵略中国时期,距我们南沃村不远的吕庄,就是老日的据点,老日三天两头到村里烧杀抢掠,大姑娘小媳妇来不及躲藏的,都被日本鬼子轮奸糟蹋了,有几个硬被掳到吕庄据点沦为性奴。儿时一次随娘去西坡地干活儿,娘指着岸根儿的一个山洞说,那会儿可没少在这洞里躲藏,当时爹把娘和奶奶安置在山洞里,从外边用石头把洞口挡住,到晚上再扒开石头送点东西吃。后来老日把村里的房子烧光了,家也没了,就只好以这个山洞为家。娘说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娘是一名地道的农村妇女,一生默默无闻,最露脸的事儿是上世纪50年代初当过区人民代表,这个代表证娘保存了好多年,后来搬了几次家,遗失了,娘惋惜得不得了。在生产队干活儿,娘的勤劳踏实人人夸不绝口。掰玉米论斤计分,别人拣穗大秆密的地方掰,娘就把地边穗小的、里岸根儿别人嫌脏不去的地方仔细检查一遍,掰得干干净净。她把生产队当成了自己的家,几乎年年被评为劳动模范。娘上孝敬公婆,下抚养子女,还把两个儿子送去参军保卫祖国。娘侍奉瘫痪在床的公爹12年,又服侍重病缠身的婆婆10年,与婆婆睡在一个炕上,你一口我一口同吃一碗饭喂婆婆,挖屎端尿从未嫌过脏。她的孝忠,深深感动了婆婆娘家人。婆婆去世后,石阵后家送来一块儿“贤孝榜”,出殡时后家抬着“贤孝榜”在前边走,引来全村人观看,消息传遍十里八村。当时的林县司法局局长徐保群听到消息后,亲自带着采访组到南沃村采访村民,把娘孝敬公婆的事迹写成新闻,在全县有线广播里播送了3天。娘一辈子没与公婆顶过嘴,没与妯娌红过脸,没与街坊邻居吵过架,没与四个儿媳生过气。逝世后乡亲们送她一副挽联:高风亮节泽乡邻,优良品质润子孙。
“房檐滴水照沿行,儿孙踩着前辈印。”娘的勤劳善良,言传身教深深印在儿孙辈的心中,贤孝家风得到传承,到了晚年,儿孙们都是争着往家里接娘赡养。有两年娘在安阳我家住的时间长了点,大哥来接,我舍不得让娘走,大哥大发雷霆说:“光你要脸吧?你就不想想娘一连两年不回老家,叫我们的脸往哪儿搁?还叫我们怎么在南沃大街上行走?当儿子的都想尽孝,以后咱弟兄一递一年轮开。”我无言以对,只得含泪让大哥把娘接走。
不管到谁家,都是把最可口的饭菜侍奉给娘,都争着给娘添新衣裳,四季衣裳积了好几箱。有一年娘不慎摔伤了右腿股骨头,引起右脚跟儿生了疮。娘血糖高,我们弟兄一连跑了几家大医院,医生都说这是糖尿病足,很难治愈,而且会越来越严重,全家人急得手足无措。三弟从部队转业到濮阳市司法局工作,执意从安阳地区医院内分泌科病房把娘接到濮阳,又在濮阳市人民医院吃药输液,隔一天换一次足疮药,一听说哪里有治疗糖尿病足的土单验方,不管多远他都要跑去采集。用膏药贴,用中草药洗、熥、热敷,用红外线烤。也不知是哪种方法起了作用,娘的足疮竟奇迹般好了,又能站起来走路了。全家人高兴得不得了,开玩笑说:“老三能去开诊所,专治糖尿病足了。”孙辈们也都是争着尽孝。在新疆部队服役的孙子军州隔两年就会汇款让奶奶去医院体检身体;孙女海青不管多忙,每星期都要给奶奶洗两次澡;孙婿启方不嫌脏,经常给奶奶洗屎尿裤;孙媳建青则拿着奶奶的大小便,定期去医院化验;重孙国增一听说需要什么药,再远再忙,也要及时买来送到老奶跟前;才三岁的玄孙辈旖凡、芷硕一看太老奶站起,便懂事地赶紧把拐棍递到太老奶手里。可以说,娘的晚年是在五世同堂、天伦之乐中度过的。
那年春暖花开时,我用轮椅推着娘去洹河边春游,碰到我一个学生,问我多大岁数,我说70岁了。他又问老奶奶高寿,我说92岁了。学生惊诧地说:“70岁的儿子,赡养92岁的老娘,太让人羡慕和感动了。”娘的离去太令人意外了。去世的当天,娘正常的吃饭,正常的在街上走动,正常地与老姐妹坐在一起唠嗑。晚饭后上床睡觉,大哥听她呼吸有点异常,便问他是否不舒服,她说感觉上不来气,大哥急忙去请医生,村卫生所离家仅五六十米,但等医生来到跟前时娘已是奄奄一息。娘就这样平静的走了,安详地走了,不管儿孙们如何悲伤哭嚎呼唤,她还是丢下无限眷恋疼爱的儿孙们走了。93岁高寿,这大概就是无疾而终吧。外人都说娘这样离去是一辈子行善积德修来的福分,自己未受病痛折磨,未给儿孙带来伺候的辛苦,就这样优雅地走了,体面地走了。而这突然的离去,却给儿孙们留下无尽的缺憾,让晚辈们一直无法接受和释怀。娘在时,我往往在人前以有高龄母亲为荣。如今娘没了,我也没了在人前炫耀的资本,便懒得往人前站。娘在时,我每天回家第一声便是“娘”,娘答应一声“诶”,那真是人间最甜蜜的滋味。老伴戏谑地说:“我要给你数着,一天你不止喊一百声'娘’。”如今回家一开门,习惯性地想喊娘时,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娘在时,什么事情都为我操心,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如今娘没了,我成了一根随风飘零的草。娘在时,我每天的生活就像安眠在温暖的怀抱中,心里安稳踏实。如今天塌了,我似乎没了知觉,没了苦乐,整个人变成了一个会行走的空壳儿。娘在时,家就在,有娘就有家,娘走了,家就没了,兄弟姐妹都相聚的机会很少了。娘在时,一位丧母的老友对我说:“尽孝不能等啊!你每天想着父母会不会明天就没了,那我就得赶紧尽孝啊,不然会留下不尽的遗憾。”当时我没把他的话当作一回事儿,总觉得母亲的身体还不错,来日方长,今天没尽到的孝总有机会弥补。谁会想到,风烛残年的母亲说走就走了,我自惭,我悔恨,我悔得肠子发青,愧得心底滴血啊!“子欲养而亲不待”,只有到此时,才能真正体会到这种切肤之痛。我是个无神论者,不相信人生有轮回,但我现在多想人生真有轮回,来生再做娘的儿子,好好侍候娘,孝顺娘,把此生对娘的愧悔和缺憾补起来。
【作者简介】:万林福,化学教师。从“元素周期表”中得到启示:世间万物皆有规律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