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燮散文连载《我的起源》20《少年叔父》下/轩诚清读

文/匡燮

播读/梁轩诚

编辑/清慧

上期结尾:

小舅爷见两个外甥老远来借钱,一定是家里有急难,把钱给了,还要留下吃顿饭。二叔、三叔说:“我们不饿,这就回去了。”小舅爷一把拉住不放,“急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不吃饭,不能走。”

奶奶一直在村外等着。二叔、三叔在小舅爷家吃了顿待客的浇面条。母子村外相见,奶奶见借了钱,两人又吃了饭,母子三人这才欢天喜地回了家。奶奶小脚,就这样打着来回,却是一口水也没有能喝。

《我与世界》第一部 

《我的起源》之“未勒的碑文”六

少年叔父(下)

困顿的家境,使两位少年叔父很快成长了起来。他们要改变家里的这种现状,不让母亲再作难。父亲那次给奶奶的信中也说过,将来他要膝行着去孝敬母亲的。艰难时世,苦难象征的往往是母亲,不是父亲。

叔父俩的办法是:他们要做小生意。

小生意从三夏大忙开始。

我家有两棵杏树,一棵是甜核,一棵是苦核。甜核的那棵叫八达杏,苦的那棵叫“关爷脸儿”。八达杏金黄金黄的,又大又甜,“关爷脸儿”一面青,一面红,酸甜味儿。小麦上场 ,八达杏就熟了,麦秸垛一搭起,'关爷脸儿’接着也熟了。二叔、三叔抽空便到附近邻村去卖杏。三叔胳膊挎着篮子前边走,二叔提着称在后边跟着。大麦天,场里摊着晒着的都是麦,根本不用出钱买。

三叔、二叔一声喊:“卖黄杏来。”

打麦场上的人就问:“卖杏儿的,杏咋换哩?”

一夏天,两树杏儿差不多换了半布袋小麦,便拿到集上卖了,作了小生意的本钱。

三叔说他俩的第一桩生意是卖香。香是敬神用的,家家用得着。可二叔、三叔篮子里的香咋也卖不完,只好赔钱卖了,改了卖别的。改了啥?三叔没说。我记得他俩卖过纸烟。

西小梵村南,三五里远,有个常袋镇,从镇上到西小梵有条大路。这条路开始就下坡,下到底,是条横着的沟,翻过沟又上坡,路在一条胡同里。来到胡同口,西边是个牛背梁,梁上有座小庙,叫“奶奶堂”,这庙从下向上,窄窄的一溜儿高上去,影子落进牛脊梁下一旁的坡池里,黑乎乎的像堵颤抖的墙。庙前东侧,大路边有个高台阶,立着一块大石碑,碑下压着石乌龟,龟背上能勉强坐下一个人。这地方是三叉路口,对着石碑的是去酒流家村的路。

冬天,二叔、三叔就在石龟背上卖纸烟。

三五盒摆在荆条编的篮子里,篮子放在龟背上。两个山村少年,穿着破棉衣,不停地跺着脚,等在寒风里。

他们成功了,开始一次发几盒纸烟,到后来一次发一条,不光卖烟,还卖其他的零碎东西。

我母亲就对二叔、三叔说:“啥时候,你俩挣住大钱了,能给咱家先买几个小板凳坐。”此前吃饭,除了爷爷桌前有把椅子外,其他人吃饭都坐在门槛上和院子里的捶布石上,或干脆蹲地上。吃饭做活有个凳子坐,是母亲的最大愿望。

三叔记住了我母亲的话。有一次,他去长华镇赶集,长华镇是东乡名镇,如今的孟津县政府所在地。三叔在集上卖了东西,便想起买小板凳的事,但他手里的钱只够买两把靠背小木椅。三叔想要买四把。趁集散时,就和卖小木凳的人搞价钱,搞来稿去,卖椅子的一狠心说:“看你这娃子是真心要买,我也不想往家拿了,中,你出两把的钱,四把椅子都给你。”

一下添了四把小木椅,全家人高兴极了,尤其是母亲。直到母亲去世,这四把小木椅还在,坐得起明发亮。两位少年叔父的那段苦难岁月,光阴一样,深深地印在木纹里。其中包括了我的种种参与和纠缠。

父亲去世,爷爷去陕西接我哥,因多借了一点路费,在洛阳便买了一包花生,托人捎回来让我两个叔父卖。自此以后叔父两个又做起食品生意来,糖、梨、饼干、花米团儿等等,眼花缭乱,应有尽有。过去挎着篮子卖,如今挑了担子卖。我本来只在一旁玩耍,毫不关心他们俩的事。现在不同了,有了这么多好吃的,叔父俩何时出门,何时归来,成了我整日的思念和牵挂。他们俩却似乎并未察觉出我的关注来,好吃的从不想到给我吃:“来,给,好吃不好吃?”

我很希望他们能这样。

但他们没有,只顾风里来雨里去,出门担子上摆得满满的,晚上回来,就在小屋灯下,让爷爷帮着他们一张张的数零钱。

在他俩眼里,我在这个世界上好像不存在。

他们这是太轻看我了。

看似我在离他们远远的地方玩耍,其实我只要瞥一眼,就能知道出门时,他们担子上多了哪些好吃的,回来时,担子上又少了哪些好吃的。

有一次,三叔在前边挑着担子走,二叔提杆秤在后边跟着。我看见担子上摞着一堆梨。

梨?我实在忍不住了,便尾随着,没事人似的,待跟到了跟前,趁他俩不注意,猛一下冲上去,抓起一个最大的梨,大咬一口,放下跑了。

等他俩发现,我已经跑远了。远远地向这边看。

我的策略是,咬一口,不能卖了,还不得让我吃?

谁知两个叔父见我如此撒野,顿时大怒,二叔拿起那个被我咬了的梨,看着我,狠狠地说:“咬了,咬了也不给你吃。”

说罢和三叔担起担子,径直走了。

我悻悻然,只得看着他俩走。他俩边走边骂道:“就不让你吃,你个小鳖儿子。”

还有一次,爷爷带着二叔、三叔到洛阳进货,回来买了好几包动物饼干,摊在小屋桌子上数,一堆一堆的小马、小羊、小狗,好看极了。桌边是我和爷爷睡的床。数的时候,两个叔父站在桌侧,爷爷坐在床边,我在爷爷身后。叔父俩专注极了,自然忽略了我的存在,好像爷爷也没有顾及我。假如这时候,有人拿一块饼干给了我,便什么也不会发生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我,他们太专注,即使爷爷想到了,也不便提起吧。二叔、三叔的小生意做得太艰苦,他们把从洛阳进回来的饼干看得太贵重,他俩和爷爷三人,往返四十里,一路上带着干粮,连进饭馆下碗面吃都不舍得。

但是,我再一次忍不住了。

我在爷爷背后观察多时,当机立断,站起来,往桌边一挤,说时迟,那时快,飞起一脚,只听哗啦一声响,一桌子的饼干粉碎了。

谁都没想到,我会如此的出其不意。

都呆了。突然,二叔、三叔跺着脚大哭起来,劈手要来夺我毒打。爷爷随即断声喝住,接着苦笑道:“怪谁?谁叫你们不让娃子吃哩。”

一场风波遂止。

补充一句,那日被我咬了一口的大梨,晚上俩叔父回来,消了气,还是给了我。跺碎了的动物饼干,自然也是我的胜利品了。

只有说起当年我的这些劣迹来,二叔、三叔才会轻松地说一句:

“那小时候,赖着哩。”便开心地笑了。

二零一三年元月十五日傍晚於悟道轩南窗下

附1、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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