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期A/匡燮散文连载《我与世界》第二部《蛮荒时代》1《老城与西关》/轩诚清读
文/匡燮
播读/梁轩诚
编辑/清慧
小轩清浅:
我与匡燮老师相识二十多年了,在我的眼中郭老师是一个豁达、优雅而又渊博的长者,用著名作家、学者石岗的话说:是一个真正的文人。
一部《我的起源》,不光让我们了解了匡燮先生复杂而又坎坷的童年,还通过他轻松而又深邃的笔触,看到了那个年代的真实生活剪影。
《蛮荒时代》,值得期待。
《我与世界》第二部
《蛮荒时代》一老城与西关(上)
我把这章称为《蛮荒时代》,是基于我对自己少年时期懵懂初开的形容,也是对渭南老城沉淀后的意象与感觉。
一九五三年深秋或初冬,我极为兴奋地跟随爷爷告别故乡和童年,在一个有阳光的日子,乘坐陇海铁路的火车,来到了我陌生的城市渭南。
当年的渭南还是个县城,那座古老的城池已经破旧,十分萧索,一城的热闹与繁华全都让给了古城西门外的西关大街。我便在这一萧索和繁华中,整整生活了九年,度过了我懵懂而蛮荒的少年时期,开始走进我的青年阶段以及深度莫测的漫漫人生。
渭南是我人生的另一个起点,也是我的第二故乡。
记得离家的那一刻,我的确兴奋异常。我的故乡原是邙山里的一处穷乡僻壤,乡人便多赴陕谋生,且成为衡量乡人有无本事的一种指标,深植于人们的意识之中。尽管亦有客死他乡的情况,但作为一种基因遗传却始终鼓舞着乡人们的理想和追求。秉承着这一基因遗传,虽是年幼无知,当我听说爷爷要带我去陕西读书时,一种本能的冲动依然使我激动不已。本来,每天早晨,我是要等到窑垴头枣刺上的那群麻雀们无休的争吵过后,经母亲反复催促之下,才起床的。但我离家的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母亲才起床开始为我和爷爷备饭,我就醒了,母亲说:“麻雀还没叫,要出门走远路哩,再多睡会儿吧。”我说:“我看见门头亮了,麻雀一会就叫了。”一碌骨爬起来,和母亲一同起了床。我实在激动得不行。临出家门也忘了与病床上的哥哥招呼一声。哥哥是这年春节前就去世了,是我与哥哥的永诀也不曾告别。
小时候,故乡的冬天冷得早,阴历十月就下雪,景象是纷纷扬扬,漫天鹅毛。太阳一出,房檐下挂起锥子一样的冰柱,白天就滴着水珠儿向下长,一夜间便长得密密的一排。后来读唐诗,诗人刘叉形容那冰柱是:“始凝玉龙下界来人世,齐向茅檐布爪牙。”真个说的就是我看到的那样子。这些“爪牙”用棍儿轻轻一敲,脆生生的一阵响,哗啦啦滚下一地,一不小心踩上去,一个趔趄就滑倒了。所以,大人们是不允许小孩子随意打冰柱的。看见了,便要骂,追着打哩。我离家的这个冬天没有雪,,但干冷干冷,白色的太阳挂在天上也不热,北风里便有种寒风刺骨的感觉。然而,这时候,跟在爷爷后面,一点也不觉着冷,心里热烘烘的。
不管我怎样向往陕西,向往渭南,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城市和农村有什么不同。从前,我只到过常袋镇、北麻屯镇和南麻屯镇,但那都是在逢集的时候,才人多,才有卖东西的连成一片,排成两行的。不起集的日子,我虽说没去过这三个地方,却也还能想象得出,也和我们村里的冷清差不多。像渭南这样的城市究竟啥样子,就想不出来了。
一路上,满脑子的猜想着什么是火车?和农村的牛车一样么?为什么是火车?火车上有火,不怕把车烧着了?爷爷说,火车很长,有多长?难道是把很多的牛车连起来了,像条蛇?蛇又咋个能拉动一辆车呢?激动着,还是实在的想不出。于是,当我猛然真正看见火车时,便一下呆住了。原来这样啊,我在心里轻轻地喊起来。
的确,火车是不能拿蛇来比的,蛇才有多长多大一点,哪能和这样长这样大的火车相当呢?不必说我看过的那条蛇,尺把来长,即使我听说过的那条很大的蛇也不能比。那条蛇原是躲在树上鸟窝里的,是邻村的一个孩子爬树捉小鸟,刚好和蛇碰了面,他半张着嘴,正向鸟窝窥看,那蛇忽一下,就向了他的嘴里窜进去,死死的咬住了他的喉咙。村里人赶紧把孩子和蛇一同送进了城里医院,一路上还用秤砣吊住蛇的尾巴,以防那蛇再钻进孩子的肚子里去。消息很快在四乡传开,说那条蛇又粗又长,吓死人了。能有多长呢?不就是鸡蛋一样粗,擀面杖一样长么?火车呢,可就和我们村的大胡同一样长,一样高哩,那样子简直就是一条躺着不动的龙。可是,火车上的那一排排闪闪发光的又是什么呢?龙身上的鳞?
白弯火车站在洛阳西,离洛阳不远,如今是洛阳西站了。当年它是个乡野小站,只有一座站房,坐落在邙山南麓脚下的平野边上,如果不是那儿停着火车,那站房按我当时的感觉,和我们村符根爷家的场房也大不了多少。符根爷家的场房,坯墙青瓦,是整个村子里最好的一座场房哩。
我和爷爷是从邙山向外走的。一路南行,过了些沟头崖脚,荒村烟树之后,半晌午,便来到了邙山南沿的山岭上了,向下一看,好一片平展展的土地,白弯火车站的那座站房就立在岭下,却雾霭霭的看不清火车的模样。但我还是顿时激动起来。当来在岭半坡的一棵老柿树下,刚一站定,爷爷就指着岭下说:“看见了吧,那喷烟的就是火车了。”我再也不能停步,便飞一般向岭下奔跑而去。
只听爷爷后边高喊:“慢点跑,慢点跑,看摔倒了。”
我从岭半腰一口气跑到了站台上。这才终于看清了火车上那起明发亮的东西,原来是一个个玻璃窗,每一个玻璃上都照着一个太阳,原来火车是一座座的房子连起来的哩。再一看,房子底下有那么多小轮子,停在铁轨上,多得像无数蜈蚣的腿,火车头只顾“吭吃吭吃”的喷白烟,像是我六爷在地头休息,从烟袋锅里喷出来似的。待要上前查看,忽听一声尖利的长鸣,山摇地动,那火车就“咕咚,咕咚”开动了。这声音吓我一跳,即刻后退了几步,在爷爷的身前站住了脚。
这一幕,让我想起来,是火车这一现代文明的交通工具,在我人生路上搭起了第一道虹桥,是它把我从山乡度进了城市,度我从安于放牛和割草到一步步进入理想和追求。所以,我向来对于渭南的关注,便也仅次于我对故乡的深情。比如,渭南那条熟悉的西关大街,那座萧索的老城,坐落在西关和老城间那座坚实的石桥,永远都生动和鲜活在我的记忆之中。《三国演义》上曹操和马超的那次大战,则使我更感到了渭南地面的丰厚和神秘。
本来,这场大战原是在潼关进行的。曹操扣关,马超出迎,怎奈马超迅勇,曹操猝不及防,大败而走。曹操是红袍长髯,马超军便大喊:“穿红袍的是曹操。”曹操急忙脱了红袍。马超军又喊:“长髯的是曹操。”曹操赶紧用佩刀断了长髯。马超军再喊:“短髯的是曹操。”直弄得曹操狼狈不堪,眼看就要被马超追上,仓促中只得绕着一棵古槐躲避。那马超一枪刺来,就刺在了树上,这才让曹操跑了。于是,曹操就想到了要沿渭河而上,来包抄马超后路,以扭转败局。战场便很快转移到了渭南地面。
但一开始还是不行。那天,曹操正在渭河岸观看自己的大军渡河,马超军忽然到了,使曹操再一次深陷绝境。这时候,只见“船上一将跃身上岸,呼曰:'贼至矣!请丞相上船,操视之,乃许褚。’于是,诸负操一跃上船。随行将士尽皆下水,扳住船边,争欲上船逃命。船小将翻,诸掣刀乱砍,傍船手尽折,倒于水中,急将船望下水棹去。许褚立于艄上,忙用木篙撑之。操伏在许褚脚边。马超赶到河岸,见船已流在半河,遂拈弓搭箭,喝令骁将绕河射之,矢如雨急。褚恐伤曹操,以左手举马鞍遮之。马超箭不虚发,船上驾舟之人,应弦落水,船中数十人皆被射倒。其船反撑不定,于急水中旋转。许褚独奋神威,将两腿夹舵摇撼,一手使篙撑船,一手举鞍遮护曹操。”值此危机时刻,渭南令出现了。
“时有渭南县令丁斐,在南山之山,见马超追操甚急,恐伤曹命,遂将寨内牛只马匹,尽驱于外,漫山遍野,皆牛马”,马超军见之,“都回身争取牛马,无心追赶,曹操因此得脱。”
看书至此,便想,渭南令丁斐,平日里,不就是住在这渭南的城池中么?三秦要道,八省通衢,那城中该又是怎样的一番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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