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23岁


那年我23岁,还没有想过把旅行当作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也没有特别的嗜好,比如喝茶,只是为了解渴,奶茶也没有上瘾,只有逛街的时候才喝,也不常逛街。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没有生活目标和工作目标,也未曾给自己设定任何的标签,是一张很容易被涂写的白纸。
我在政府的一个机关单位从事着一份无关紧要的工作,是那种辞职后立刻便能找到人代替的工作,但我的工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一旦在职,就要承担所有被推卸的任务,比如,会被要求做一份跟自己职责毫不相关的数据,比如,扶贫月的时候会有无数次出差,毕竟去的地方,大多数人都不太愿意前往,有时候会长时间逗留在山区的县城里,跟蚊虫斗争。
我是为了做一份报告而去的粤北山区。同行的是一个从粤北当地出来大城市工作交流的政府干部,一个比我年长许多的成熟稳重且温柔可亲的大姐姐。来车站接我们的是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纯正的粤语口音,格子衬衫里面一件紧身的背心,脖子上用红绳拴着一个子弹形状的吊坠。他说自己刚从韶关学院毕业,学的是旅游专业,特地被派来招待我们此行。刚毕业,那年纪比我还小一些啊。他立刻接我的话,“回家务农了两年,咱们同龄吧。”他咧着嘴朝我憨憨地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那个春天,我们相处了许久,在一个贫穷的县城里,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起到乡下做田野采访。我们去乡村小学破旧的操场打篮球,骑着单车在回县城的泥路上狂奔,同行的姐姐常常羡慕地看着我们打闹,感叹地说,年轻真好。在山区的工作和生活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件沉闷的事情了,甚至有些期盼时间过得慢一些。有时候深夜里写调查报告,会期盼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他就真的带着一筐烤红薯来了,便利店里买的可能过期了的廉价啤酒,我们在院子里喝到半夜才离去。
像极了初恋那一年,逃学去河岸边捉萤火虫,然后坐了一夜的车,去了另一个城市,回来给班主任写自我批评报告。我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种感觉呢?逃离。暂且放弃眼前枯燥无味的生活。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吃红薯,黏了一嘴巴还对着我笑的他。末了,他从自己的包里抓了一把叶子泡了一壶茶,他说那是他昨天进村的时候在山间溪旁采的茶叶,野茶,来的时候用炭火烤了一下,枯黄的叶子在搪瓷杯里翻滚,散发着独特的乡野气息,甘涩的,回味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我接过他手心的带着体温的子弹吊坠,沉浸在一股暖流里,来广州找我吧。
离开的前一夜我以为他会来跟我告别。把这段时间做的资料都整理完毕,洗漱准备休息,看见熟悉的身影从隔壁房间出来,灯光打在他脸的轮廓上,疲惫而落寞。回去的火车有点漫长,从韶关到广州,原来要坐这么久的火车。我看着坐在一旁的大姐的侧脸,自信的脸庞,无法猜测的眼神。她这次扶贫项目回去,该要提拔处级干部了吧,而这段时间以来做的所有报告,署名都是她的。为他人做嫁衣裳,我闻了闻自己手心的味道,竟然有那夜烤茶叶的生涩味。
那天晚上一直没有睡着,在房间里泡了一杯男孩给的野茶,忽而觉得涩味越来越重,直至苦,没有再添水,剩下的半杯倒在了厕所里。把戴在脖子上的坠子摘下来,才发现它无意间在稚嫩的皮肤上划出了一条浅浅的痕,还好,并没有破也没有流血,只是摸上去,有点刺疼。
几年后我去武夷山,那时我已经辞职多年。是什么时候领悟自己无法在人情世故中安身?也许跟那次在山区的小住有一些关系吧,但或许关系并不大,我已经模糊了那个曾在心口荡漾过的身影,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跟茶友去桐木关,翻山越岭几个小时,让我想起了几年前走在粤北山区农村的小道。海拔一千多米的武夷山,跟当年的丹霞有点形似。山川寂寂,野生的小种是我这些年来喝到的最满意的茶,是带着苔藓味和竹木清香的甜,这一股甜味,跟多年前那一泡青涩的野茶相似,留在口中,有种初恋一般的无所畏惧流淌心间。
野生小种是红茶,茶料来自桐木关山坳,经过发酵和正山小种的工艺,是一种养胃的红茶。多年前那个夜晚,喝完自制的野茶,我的胃不舒服了一整夜,就如那段对世事不谙的岁月,一样的生涩。回过头再去想这些事情,实在不能怪那杯原本带着善意的生茶,生命中喝到的每一杯茶都是遇见的最好的那一杯。
谁会知道会在多年以后,喝到一杯野生小种,竟有种似曾相似的味道呢?我端着杯子沉思着,旁边一个梳着寸头的男生问我:怎么了?我顿了顿,说,“它泡了第十回了,依然微甜。”他斟了一杯喝下,也若有所思·。脑海里恍惚间又有了那枚子弹吊坠的印象,和那张笑起来露出洁白牙齿的年轻的脸庞。

注|本文纯属虚构,无需对号入座,写作亦真亦假,大家不用在故事里寻找作者的蛛丝马迹,听故事就好。图片多是以往旅途旧图,皆为朋友或同事或途中遇见,跟文章没有关系。
图片摄于韶关牛鼻村

一个喜爱摄影的写故事的女子
还有她的茶生活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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