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柴禾
我们小的时候,正赶上缺吃少穿的年月,连烧火做饭的柴禾也稀缺。谁家孩子要是能在放学的路上捡回几根柴禾,就准能得到父母一顿夸奖。我们姊妹几人就经常听见父母这样夸大姐“你们看看你大姐,就是比你们懂事,每天思谋着给家里捡点柴禾。”这时候大姐的脸上锃瓦发亮,习惯性用冻得发紫的小手揩一把清鼻涕,就又屁跌儿屁跌儿的干活儿去了。那时的孩子,光夸不奖就管用。
大姐不愧是大姐,连小学还没念完,就到生产队里拿起锄头进了“农业大学”,和村里的大人们一样挣工分。二姐、三姐则凑合着念完小学,也直接下了地。所以,我现在经常跟人讲:我们家是一二三供四五六。
说起光夸不奖,还让我想起一件颇有意思的事儿。我八岁那年,刚上小学一年级。每天放学要在邻居的麦地周围照看自家散养的鸡,不叫它跑在人家地里刨麦子。因为圈起来没有多余的粮食喂它们,外面的虫子、小石子就是它们天然的食物,现在叫场面鸡。有一天,我看着看着就趴在地堰上睡着了,母亲从地里劳动回来把我叫醒,不但没骂我,还说“好好看好咱家的鸡,不要把人家的麦子刨了,给你煮鸡蛋吃。”做饭的时候,我一边烧火,一边盯着母亲那双忙忙碌碌的手,始终没看见她往锅里放鸡蛋。一锅水都快烧开了,我实在忍不住,问了句“妈,啥时候煮鸡蛋呀?”“有狗蛋,你吃不?”母亲不温不火的回了句,我再没敢吭声,依旧低头烧火,灶膛的火反而越烧越旺。我也知道,一家人的针头线脑、油盐酱醋,还有家里来客人招待,全指着这点鸡蛋支应,可心里还是觉得这个“光跨不奖”的政策就是骗人。
就像父母明明知道,不是我们不肯捡柴禾,从学校到家的这段路上、包括渠里地里都像被笤帚扫过一样干净,就算冷不丁的遇上几根,也被年龄比我们大的孩子捡了去。之所以那么说,无非是想激励我们以后放学回来的路上机灵着点,万一碰上了呢?别净让人家捡回去。真正打整工捡柴禾当然是在放暑假或放寒假的时候,尤其是放寒假,写作业被排到第二或第三,那时候学校基本也不留什么作业,捡柴禾就是最主要的家庭作业,毕竟无火不炊。因为,冬天一些枯树枝就会被风刮下来,风还没刮下来的就会被我们硬给摇下来、或用木棒打下来。于是,凡有枯树的地方就有人,枯树多的地方人也多。花花绿绿的你一群我一伙儿,有爬树的、有往树上扔棒的,年龄最小的就在一旁搞警戒,看谁要是往柴禾跟前多挪两步,嘴里就不停的嚷嚷:这是我们家捡的。嚷嚷归嚷嚷,毕竟猫小不辟鼠。为捡柴禾打架的事也偶有发生。但打了就打了,谁也不跟家里大人告状,还千方百计相互遮掩。那时人们没什么见识,还不知道啥叫“碰瓷”。到了晌午的时候,有的筐子满满的,有的就只捡了半箩筐,但不管捡多捡少、抢柴禾时多么激烈,这时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往回走,你扬我一把沙子,我朝你屁股来一飞脚,不愉快的事情早忘到了九霄云外。一些调皮捣蛋的“灰猴儿”边走还边唱着自己编的顺口溜“虚隆诈乎满插系,回家哄那老圪骶”大人们听见了倒也不恼。
这时,沙窝里就又回归寂静。只剩一片深深浅浅的脚印和几棵光秃秃的枯树干,还在那里微微震颤,像是并不情愿的被我们给“剃”了光头。
我们姊妹几个从没因为捡柴禾跟人打过架,也没为了在父母面前挣功起过内讧,不管干什么,都是大让小,也从不骂脏话、欺负外人,这一点至今在村里有口皆碑。到了捡柴禾的时间,就大的叫上小的,把用红柳编的筐子挂在臂弯上,两只手藏在袖筒里一路嬉笑着朝冰滩走去。门前横着一条大排干,一到冬天就变成了冰滩,也是一条通往树林子里的必经之路。夏天的时候,大人、小孩儿都在排干里耍水、围鱼,好不热闹。
我们并没有像大人安顿的那样,一出去就扑到树林里面捡柴禾,而是把筐子先放下,四个姐姐开始用剪刀石头布决定谁是第一轮坐筐的。输了的就推着坐在红柳筐里的在冰滩上跑起来,兜上一圈,非常刺激,那种快乐是现在的碰碰车没法比的!然后,接着再赢下一轮。我不用参与,每回都是坐筐的。听到红柳筐咯吱响一声,就紧张的赶紧停下来仔细查看,若是发现有哪根柳条断了或是系子裂了,就用沙土反复在上面搓,直至伤痕一眼看上去像是半旧的才作罢。当然,今天捡的柴禾要比平时多才行,插的满满的一箩筐。父母要是觉察了问起来,我们几个就异口同声的说“不知道啥时候断的,可能是柴禾捡的太多,给撑坏了。”贫穷并没有限制我们的想象力。
那时的冬天好像特别的冷,风也刮的特别大,像鞭子一样抽在人脸上生疼。家家户户孩子多,很少有自己的衣服,都是老大穿小了给老二穿,依次排序,哪有什么背心、秋衣、秋裤之类。用拆洗了好几回的不同花色的布片和旧棉花做成的棉袄棉裤,穿在身上不怎么保暖。记得,我穿过不知是哪个姐姐的粉色高领毛衣,一条白色筒裤,还是偏开口,在校园里格外引人注目。虽说生活渐渐的好了起来,但我们依然保持着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舍不得扔东西,回家路上只要有柴禾,就捡回来。(2020.0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