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红楼 | 身为家生奴才，鸳鸯为何敢拒婚？

作为贾母的贴身秘书，鸳鸯在读者心中的存在感很低。她没有太多机会进出大观园，也因为身份特殊，走到哪里都被当长辈般尊敬，这也使得她必须收敛小女孩的心性，活得更成熟稳重。

热衷于争论宝钗黛玉谁是谁非以及深湎于双玉缠绵的读者，也很容易把鸳鸯遗忘。可是，作者却用了大篇幅，浓墨重彩地写鸳鸯拒婚。

那么问题来了，鸳鸯只是一个家生奴才，哪来的勇气拒婚？

所谓家生奴才，一切都属于主子，身份地位等同于我们现在喂养的牲畜，主子可以任意安排他们的人生，包括打骂、婚配，甚至是买卖。

贾赦求纳鸳鸯，是符合制度的，父母将贴身下人赏给儿女，属于恩赐，且比其他下人身份要高，所以秋桐敢于怼尤二姐，且不把凤姐放在眼里。

对于贾母这个偏心的妈，贾赦是有畏惧心理的，这也是他求纳鸳鸯的主要原因（关于贾赦为何选鸳鸯，将另文分析），所以他没有直接向贾母提出来。当然，直接提也是不合规矩的：赏给你是恩赐，自己要就是僭越了，所以他指使邢夫人去要。

事情落到邢夫人头上，就变得尴尬了：一边是对夫权的顺从，一边是婆婆的不待见，办成了皆大欢喜，办砸了两头受气。

最后，她找到一个十拿九稳的办法：直接找鸳鸯。

以世俗来看，邢夫人的办法确实可行，“别说是鸳鸯，凭她是谁，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这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个丫头，将来配个小子，就完了。”

家生奴婢的未来，只有两条路，要么有机会做姨娘，一步登天，从奴婢到半个主子，比如赵姨娘；要么由主子指婚，配个奴才，世世代代为主子服务，比如那些被宝玉痛恨的婆子。

做姨娘是最佳出路，也是家生奴婢的最高理想。但奴婢众多，能被选中的人太少，所以，被选中，就是中彩了。

因此，邢夫人很有把握。

结果却是：她被拒了！

小小的家生奴才，却敢拒绝主子的要求，固然因为贾母的宠爱，但是，正如贾赦所说：“除非她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她。”

这一拒的后果很严重，鸳鸯的一生就这样被注定了：死或终身不嫁。在那个年代想要终身不嫁，只能是出家为尼了。

这个代价太大了，大到绝大多数人都会反复掂量：值不值？

我更想掂量的是：作者为何要写鸳鸯拒婚？对全书的主旨有什么作用？

回头再来看看主旨：

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э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

堂堂须眉，不若彼裙钗，宝玉之禄禄无为，在众多女孩的映衬下，更显得无能。

是的，鸳鸯的勇敢，衬托的正是宝玉的懦弱。

为了避免跳入火坑，鸳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宝玉做了什么？

撩拨金钏，致金钏被打被撵，宝玉一溜烟地跑了。为什么跑？害怕祸及自己，选择明哲保身。

事后，他偷偷跑出去烧香祭奠，从此心安了。

晴雯被撵，也与宝玉的宠溺纵容有关，当着王夫人，宝玉一句分辨的话都不敢说，更别说为晴雯求情了。

事后，他依然用祭奠的方式求心安，然后继续醉心玩乐：他身边从来不缺女孩，旧的去了，还会来新的。

对黛玉，有过海誓山盟，有过私下定情，明知黛玉把他当依赖，多次表露出对婚配的期盼，他永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全然不顾及黛玉日益严重的悲凄。

如果选择抗争，宝玉是有筹码的，至少比鸳鸯有筹码。贾母离不开鸳鸯，更离不开宝玉，何况在前期，在贾母、贾政、王夫人心中，黛玉还算优质候选人。

可是，直到80回，迎春已嫁，宝玉感受到了姐妹们离散的凄凉，但她依然没有考虑黛玉的归宿。

可以想象，黛玉泪尽而逝后，宝玉也会像对待金钏、晴雯一样，用一个仪式祭奠亡魂，只求心安。

这便是宝玉与鸳鸯的区别，这便是堂堂须眉与裙衩的区别。

有人说红楼中有反封建斗士，没错，确实有，但不是黛玉，更不是宝玉，而是敢于玉碎的金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