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武术旧籍给了我什么好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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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问我：“民国出版的那些武术书有什么用？”我一时语塞，这问题确实不太好回答。现在有许多朋友，学拳就是跟在别人后头模仿，或是跟着光碟，或照着手机视频学拳，学拳的目的也是为了养生或娱乐，任何新旧的武术书他们都不会感兴趣，民国老武术书他们更不屑一顾。只有那些把武术当作文化、当作学问的人才会对武术旧籍有兴趣。
我平生第一本接触到的武术书是“八段锦”。读初一那年，有位同学把他父亲的藏书带到班上，有七位男孩照本学习，但大家感到像体操，不过瘾。又有一位同学从家里“偷”出一本发黄的武术书，里面有好几种拳的介绍，以及如何使用长凳防身等实用的内容，让我们着实地高兴。但说实话，照旧书学拳实在太难，所以学了一阵进步不大。我们正计划去找某拳师学拳的时候，却被班主任叫停，他不支持我们学拳，要求我们完成体育劳卫制考试。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时学校不提倡学武术。自此以后，除了简化太极拳等类体操的书以外，再也看不到那些武术旧书。重见那些旧武术书是近十年的事。新千年伊始，山西科技出版社武术部王跃平主任、《武魂》杂志常学刚主编、山西意源书社王占伟先生发起《武谈》平台，大量挖掘、整理、武术旧籍古谱，出版了《武谈丛书》，吸引了广大武术爱好者，在国内外武术界产生了广泛影响。这一活动也推动了武术研究的发展，使中华武术文化的传承获得了不少宝贵的参考文献。而对我来说，看到这样的旧武术书，如同看到少年时的老友，这些旧籍历尽“破四旧”等灾劫后重见光明，令人倍感亲切。
虽然倍感亲切，但要照着老书学拳架，似乎又不合用，毕竟新武术书、教学视频都比老书方便。于是这些老书又被冷落一旁。有一天我闲着无事，随手翻阅几本老书，突然就从几本书的序言中发现了民国人对武术的态度，感觉颇有趣味。我写信给《武魂》常主编，他鼓励我可作为课题研究下去。于是我又继续与这些古书作伴。
我喜欢上这些武术旧籍后是有所得的，至少在当今思想混乱迷茫的武术界中，可以明白：1，武术是怎么来的；2，现在的武术是什么；3，武术该怎么发展。因此，研究这些旧籍对认识问题、开启智慧是有很大帮助的。
一、旧武术的困境
少年时，也许受《三国演义》《水浒》以及那些武侠小说的影响，对武术有美好而朦胧的憧憬。研究旧籍后发现，在封建专制的社会，中国武术并不亮丽。梁启超在《中国之武士道》一书中指出：“恫夫中国民族之不武也！神明华胄，开化最先，然二千年来，出而与他族相遇，无不挫折败北，受其窘屈，此实中国历史之一大污点，而我国民百世弥天之大辱也”。“呜呼！由秦迄今，二千余岁耳，然黄帝之子孙，屈伏于他族者三百余年；北方之同胞，屈伏于他族者且七百余年。至于边塞之患，烽燧之警，乃更无一宁岁，而卒不能赫怒震击以摧其凶焰，发愤挞伐以戢其淫威”。“呜呼！我神明之华胄，聪秀之人种，开明之文化，何一为蛮族所敢望？顾乃践蹴于铁骑之下，不能一仰首伸眉以与之抗者，岂不以武力脆弱，民气懦怯，一动而辄为力屈也”。 “中国以文弱闻于天下，柔懦之病，深入膏肓。即有材武桀勇者，亦闲置而无所用武，且以粗鲁莽悍，见屏于上流社会之外。重文轻武之习既成，于是武事废堕，民气柔靡。二千年之腐气败习，深入于国民之脑，遂使群国之人，奄奄如病夫，冉冉如弱女，温温如菩萨，戢戢如驯羊。呜呼！人孰不恶争乱而乐和平，而乌知和平之弱我毒我乃如是之酷也！” “体魄者，与精神有切密之关系者也。有健康强固之体魄，然后有坚忍不屈之精神”。 “呜呼！甲午以来，一败再败，形见势绌，外人咸以无战斗力轻我矣”。“合四万万人，而不能得一完备之体格，呜呼！其人皆为病夫，其国安得不为病国也！呜呼！生存竞争，优胜劣败，吾望我同胞练其筋骨，习于勇力，无奄然颓惫以坐废也！”……
在专制社会，即使有《手臂录》《苌乃武技书》《拳经拳法备要》等武术书籍，或诸如王宗岳谈拳的文字，也只是在少数人中流传。一是因为当时侧重军事应用；二则在我国古代，全国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文盲，尤其是习武者。因此，这些书对武术产生的影响终归有限。
1924年《体育丛刊》初版《弁言》指出：“武术本来是‘吾国发明最早，程度最高之体育方术，乃至旷世中断，声消而影灭，偶遗一二粗迹第，以供游僧强丐江湖卖技者之炫弄，而堂堂华夏转以东方病夫，贻诮万国，是可叹也。’‘后世重文轻武，视武术为外道，因而中堕，固有国粹，将渐沦湮。’”
封建时代的旧武术，虽然继承了中华文化的许多优点，毕竟是农耕文明的产物，有时代的局限性。除了偶尔因军事受用外，长期受封建统治者打压，只能游离于社会，混迹于江湖，处于半地下状态。它是一家一族保命护身、看家护院的技艺，天生是保守的。其本质是排他的、暴力的、伤害性的。由于习武者大多是文盲，所以旧武术的传承方式，是重经验、少理论，碎片化、不系统的小农教学模式；旧武术习练者大多信奉民间宗教，其组织形式是是小众的、家族式、乡党式的。
马克思说：“中世纪是人类史上的动物时期，是人类动物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p.346》，旧武术以杀伤对手为主要作用，因此是带有动物攻击性的搏杀。1851年之后，京城出现了杨露禅传播的太极拳，这旧武术由伤残对手的动物性搏击，向以人道主义为精神，以防御、非杀伤性为主的文明格斗的转变，是中国武术的重大进步。
所以，虽然旧武术在技术上有一定的价值，但其总体上不能适应新时代的文明需要，而且我们也不可能退回到旧武术时代。旧武术必须进行革新才有存在的价值。
二、新武术的崛起
1900年义和团运动对旧武术带来了伤筋动骨的打击，迫使中国武术进行变革。
1938年《体育月刊》第4期，许禹生在《杨健侯先生传》中说：“吾国向来重文轻武，又兼庚子之变，对于旧有武术，无人敢习”，“光绪庚子后，因拳匪甫肇事端，贻害国家，民间多畏习拳，杨师（健侯）郁郁不得志，经济颇感困难。”又如严复所言，“中国自甲午一创东邻，庚子再困八国，海内憬然，始知旧学之必不足”，这是武术面对的一个痛苦过程，是无法回避的现实，中国旧武术进入最艰难的时期，被冷落了近二十年。
据北京体育研究社《体育丛刊》《北京体育学校之组织（缘起）》：“民国四年，全国教育联合会通过提倡中国旧有武术列入体操科……教育界能注意体育，实自此始，吾国旧有武术，得加入学校课程，亦自此始。 即1915年4月，在蔡元培、许禹生等教育界精英提出了武术进入学校的提案，1917年后才逐渐列为正课，武术以新的面貌进入学校，真正取得了社会地位。武术又经革命党人孙中山提倡“尚武精神”，注入新的精神和历史使命，才使武术涅槃重生，真正开创了新武术的时代。
在这一历史时期，中国武术被寄于重托，肩负着民族的希望，因此被称为“国技”，随后又正式定为“国术”。
1928年10月《北平晚报》宣传：“我国提倡武术期约在于强种卫国，自卫御敌，收复失地”。张之江先生强调：“现在我们要研究国术，简单地说，就是要强身，强身是根本救国的方法，常言说，强国先强身，所以强身确是救国的根本，而研究国术又是强身的根本。不过研究国术要普及到民众方面，要全民众都能强身，国家才有救。”王新午在《太极拳阐宗》中说：“于十七年（1928年）经政府定名曰国术，言为我国固有之武术也，其为义尤重要矣。盖非徒高其名，实以国术有强国强种之伟大能力，而我国之强，更非此莫由。故政府定为图强之大计，人民视为解释之良药，是必须保存之，提倡之，改进之，力行之，毋负文明古国之名，一洗东亚病夫之耻。吾人顾名思义，其亦知所兴起乎”。
当然，旧武术不改革是没出路的，但武术全盘西化也不是正路。武术在与体育的结合中“摸着石头过河”，难免出现偏差。这一时期，武术出现了只讲肢体动作不讲技击，全面体操化的毛病。《体育丛刊》就有武术家批评：“改头换面，徒事外表，焉知其不失之于此，而又失于彼耶。谓为‘作践武术，未免欺吾等未曾睹及武术把戏’，言时愤愤。若改良拳术而出此种途径，为武术前途着想，未免不寒而慄”。
（待续）
勿使前辈之遗珍失于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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