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兰:米花糖的故事
·故人旧事2020·周日特刊·
米花糖的故事
作者:李北兰
说到米花糖,我就想起沉淀在岁月深处的一件童年往事。
1950年代中,我刚上幼儿园大班。为了让我尽快“迷”上书,妈妈提出一个条件:“你每天放学后,只要到学校附近的图书馆看书,我就奖励你一块米花糖……”
米花糖?在咱们这个子女众多、仅仅只解决了温饱的家庭里,无疑是“奢侈品”,其诱惑力之大,足以使我这个“好吃狗”勇往直前。
打这以后,一俟放学,我便背着小书包钻进儿童阅览室,一坐就是一个坑,有时甚至忘了回家吃饭,还得图书馆工作人员提醒催促:“快关门了……”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一块美滋美味的米花糖在等着我。
集市上现切现卖的米花糖
就这样,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我,竟连蒙带猜地看了几箩筐连环画儿童书,逐渐体味到书籍是一种不可替代的精神食粮。
稍长,即使妈妈不再奖励米花糖,我每日放学仍自觉自愿地去图书馆或新华书店打卡,囫囵呑枣、一目十行,恨不能让天下书籍“尽入我觳”。
告别了偶有米花糖点缀的童年、少年之后,我进入既无米花糖养眼、也无米花糖暖胃的知青山居时期。不过,看书看报的习惯却没因物质的匮乏而省略。因了精神食粮的支撑,我对未来始终充满信心:“牛奶会有的、米花糖会有的……”
1970年代末,在大巴山深处的南江县上山下乡14年后,我和同年下乡的先生拽着知青大返城的尾巴,带着山里出生的10岁儿子回到了家乡重庆城。
经过种种曲折,儿子终于转学进入家乡的一所重点中学,我们全家都为之松了一口气。
那日傍晚下班,与放学的儿子一道回家,一边走一边听他讲新学校的新鲜事。当得知他很快就适应了全新的学习生活和环境时,心中格外高兴,于是便从菲薄的生活费里抽出几分钱,踅到路边的副食商店给他买了一封独立包装的江津米花糖作为“奖励”。
也许是肚子饿了,也许是山中十年难尝糖味,他接过米花糖,看也没看,便立马撕掉包装吃了起来:“妈妈,这是什么糖?好好吃哟!”
闻言,我方才想起,我儿时因看书而赚N次方的米花糖,对于山旮旯长大的儿子来说却是“初次相识”!那一刻,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不过,这眼泪里虽有酸涩,更多的却是欣慰——咱们国家已走上改革开放的道路,随着物质的日渐丰富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将来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要吃个米花糖什么的,还不是“小菜一碟”!
毕竟识见有限,我料到了吃米花糖如“小菜一碟”,却没料到我和我的米花糖还能飘洋过海,去大洋彼岸“风光”。
1990年代末,我从家乡诸多美食中“突围”去到澳洲探亲,那里景色迷人、气候适宜。然而“好山好水好寂寞”,日子一久,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思念家乡的亲友,思念家乡的风水,思念家乡的美味……说起来还真有点没出息,这其中最想念的却还是米花糖。
从电邮上得知一位作家“小朋友”要到上海出差,于是便请她在家乡帮我买几袋江津米花糖带到上海,然后我儿子探亲时,再从上海带到澳洲。
“物以稀为贵”,在家乡不过是寻常之物的米花糖,远渡重洋到了悉尼,自然便成了我们待客馈友的上佳之品。
退休前曾任澳大利亚驻德大使馆武官、并应邀到我国防大学讲过学的邻居杰若是个“洋雷锋”,时常主动帮助我们这个只有妇孺的家庭处理家务、打点花园。怀着感恩的心情,某日下午,我们请他和夫人来家里喝下午茶。斯时,咱将国内带来的各种风味小吃摆上桌,而其中最显眼的,则是一盘分成小块的江津米花糖。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被米花糖的香氛和高颜值击中,正在减肥、原本不沾甜食的杰若夫人也忍不住拈了一小块米花糖送入口中,脆嘣作响之后竟大赞:“好吃!好香!中国、美食、厉害……”
事后我想,这份称赞不仅仅是因为米花糖好吃到爆,其潜台词也是对咱们中华传统文化的肯定。作为中国人,咱当然特有面子。
不过还是稍稍有点遗憾——米花糖好吃,但来之不易,用“辗转反侧”来形容,却也不算夸张。
没想到的是,几年后我再返悉尼,唐人街以及遍布城镇的华人超市(甚至西人超市)里,已不乏米花糖的双语商标——国内人民生活的提高,必然反映到国与国之间的贸易上。
毕竟是包容兼并的国际化大都市,随着交通的便捷、物流的发展,在曾经难觅重庆特产米花糖的大上海,如今也是处处可见伊之倩影。
不过,物质极大丰富的今日,家乡米花糖的诱惑力已远不及“哄娃看书”的当年,即便把它买来放在孙辈们的眼皮底下,他们也只是“浅尝辄止”,最后还得我来打扫“战场”。打扫烦了,于是便对米花糖按了暂停键。
尽管如此,长居上海难免不堆积出浓郁的乡土情节,故我偶尔还是像怀念家乡似地怀念米花糖——吃是其次,关键是“你从哪里来?”
兴之所至,也便擅自取消“暂停”,点开手机在淘宝或京东下单,不用启动老腿赶着、撵着上超市,只在家里坐等一天半日,便欣欣然品到了“还是那个味”。而且,随着近年来外卖如“饿了吗”、“美团”等的兴起和发达,坐在家中等品的“一天半日”竟也大大地缩短,往往是不到半小时,一袋袋“玫瑰”牌或“荷花”牌米花糖,就在咱手上开花开朵了。
当得知我选米花糖作为“庆祝建国七十周年征文”的引子,先生有些不解:“米花糖太小了,与咱们国家建国七十周年、特别是改革开放后的巨大变化相比,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对此,我深不以为然:“米花糖虽小、虽微,却贯穿了我们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巨变——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可令咱们的文化自信、道路自信愈加执著、愈加坚定!”
2020年7月24日
作者近照及简介:
李北兰,重庆市北碚人,笔名白兰、汪嘉。曾在四川省南江县插队落户14年,返城后当过百货公司售货员、区商业学校教师等。现为重庆市作协、悉尼华文作协等会员。先写诗歌,后写散文、小说等,陆续在国内外报刊、杂志、网站,如《诗刊》《星星诗刊》《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新民晚报》《散文》以及《星岛日报(澳洲版)》《澳洲新报》《美国侨报》等发表文学作品数百万字,并多次获奖。诗作《腊月》曾获建国四十周年重庆市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