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像当年的我们活在海市蜃楼里
像当年的我们活在海市蜃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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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画像
庄凌
先画眼睛
大而明亮，双眼皮
秋波流转，男人的魂魄都被勾走
再画嘴巴
小巧玲珑，樱桃熟了
蜜汁四溢，古老的石头都被融化
接着画鼻子，眉毛，耳朵，头发
每一处都有故事，桃花盛开
最后画婀娜的身姿
燕子一样轻盈，飞来飞去
她像太多人了
唯独不像我
雨后
庄凌
阵雨后槐树停止了摇曳
仿佛一伸手就能把昨天拉回
很久没有回家了
屋后的槐花又落了一地
有老奶奶在树下检槐花
要给孙子做槐花饼
一群小姑娘从旁边蹦蹦跳跳经过
老奶奶与小姑娘都是槐花
只是年份不同，从枝头到地上一眨眼就是一生
时钟
庄凌
家里有一台老式座钟
小时候看着它我充满了好奇
想拨快指针一夜长大成人
很多年后我真的长大了时钟也老了
父亲把它搬进仓房活在了时间的阴影里
长大后我们疲于奔命
在陌生的忙碌中周旋，渐渐忘了时间
只有在孤独的时候
我们与时间又做回情人
夜里谈情说爱，梦里翻云覆雨
那一夜我睡在时间的怀里
我伸出手想把时钟拨慢一点再慢一点
空鸟巢
庄凌
高大的白杨树上挂着几个空鸟巢
北风一吹就如虚构的空中楼阁摇摇欲坠
那些翅膀去了哪里
树下也没有玩耍的孩子和飞舞的蝴蝶
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每次看到那些空鸟巢我总是莫名地想到外婆
一个人在老房子里孤独终老
院子里长满杂草，水缸里爬满青笞
就像挂在树枝上的空鸟巢
没有了活着的迹象
画中人
庄凌
你喜欢在下午四点半喝咖啡
一边写诗一边想我
你问
为何二十岁的我有着三十岁女人的魔咒
窗外海棠红了
我赤裸着半身在卧室画画
你如幽灵在房间游荡
一会儿你在我的画里，一会儿在画外
你点了一支烟
说画里的女人似乎在哪儿见过
只不过她是长发我是短发
熄灯后，画中人就走出画面
寻找我的童年去了
而你睡在我的身边
像一个陌生人，你写的那些诗歌
已化为乌有
同学聚会
庄凌
将近十年未见的初中同学聚会
大家不停地劝酒
仿佛只有醉了
才能抹平时光的伤痕
那些已经结婚生子的女生
感叹岁月是把杀猪刀
曾经不起眼的男同学如今也像模像样
颇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味道
有人带头起哄聊聊初恋的秘密
当年男生们的梦中情人小倩不再羞羞答答
她满场跑来跑去送拥抱和热吻
那个追我的男同学还是那样温暖
但言语多了几分自信
散场后他悄悄说要带我去快捷酒店
但我们只是在街上流浪与昨天拉了拉手
那晚他连一个吻都没有留下
我连自己都不相信
街角的花店
庄凌
小城的街角上有一家花店
很奇怪花店没有名字
只是门口摆满了鲜花
不时有行人在门口驻足
闻一闻故乡
有一天我看见几只蝴蝶
在花丛里舞蹈
蝴蝶是不是迷路了
这里不久前还是菜地与田野
美女与野兽
庄凌
和朋友去看电影《美女与野兽》
看到一半，我爱上了野兽
白云与流水带我私奔
春天不会播种谎言
我的身体多出了茂盛的蛮力
我知道自己也是野生的植物
一根芦苇，却有着
一片河滩的梦境
不会爱上桃花林中的园丁
也不会爱上收银台前
认真清数零钱的中年男人
哦，野兽
老虎被驯化了
街边上，狮子已经绝迹
人生如戏
庄凌
上表演课，老师要我演小三
开始我还有点不情愿
我嚼着口香糖对男人指手画脚
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
掐他的耳朵，摘老树的果子
女人拥有万紫千红的春天
才有资格拥有坏脾气
我排练了一次又一次
渐入佳境，我不是喜欢演戏
是喜欢上了达个角色
信不信由你
路灯
庄凌
我们在这条街上徘徊
路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灭
像个顽皮的孩子在捣鬼
像我们分分合合的恋爱纠缠不清
那些薄如纸张的永远，不攻自破
只有盛大的秋风在穷追衰老的故事
你心事重重地吐着烟圈
有意无意地浪费着彼此的光阴
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从旁边经过
女孩撒娇要男孩背，两人嬉戏调情
像两头奔跑在森林里的小鹿
像当年的我们活在海市蜃楼里
如今，满天星光还在，这条街还在
心情不再，你丢掉的烟头熄灭在黑暗里
我们像两盏路灯，咫尺天涯，互不相欠
与母亲一起洗澡
庄凌
在澡堂的更衣室我迅速脱光了衣服
母亲却行动迟缓如老麻雀缩着翅膀
母亲瘦得只剌下了骨架
千瘪的乳房如空空的袋子
那些乳汁那些粮食那些温柔
都被时光挥霍一空
母亲年轻时也是村里的美人
在正月的戏台上与一群大姑娘跳舞
直跳到摇曳的红高梁地里
母亲背对着我默默地洗着
我也把身子背过去
不敢看母亲衰老的身体
那是我的明天，隐藏着死亡的气息
“凌儿我给你洗背”
母亲转过身来她鸟爪一样的手指
在我光滑的肌肤上温柔地檫过
带给我一种男人抚模时的快感
我为这种快感感到一丝羞耻
我也转过身来给母亲洗背
心就一阵酸涩我看见大理石的花纹
关门
庄凌
母亲年轻时也拥有山水起伏的玲珑身体
可她的春天太小了
万紫千红都被庄稼和茅草覆盖
她总是把门关得紧紧的
把幻想与故事关在了门外
这一生她只为三个人开过门
一个是父亲
另外两个是她分娩的儿女
母亲的钥匙在别人手中
而我的钥匙在我自己手中
我爱粗茶淡饭也爱灯红酒绿
我爱晨钟暮鼓也爱潮起潮落的快感
我不会把门关死
也不会为魔鬼开门
你转动锁孔，宝藏就为你打开
你是我相见恨晚的人
蜗牛
庄凌
我趴在窗台上
看见院子的冬青下有一只小蜗牛
它探着小脑袋
它一点点挪动着自己的身体
世界也跟着它倔强地移动
它爬过冬青树下的草丛
又爬过湿漉漉的花砖
它用了半天的时间
最后爬到了一棵要开花的桃树下
我跟着它慢慢开花
感冒
庄凌
有人拿着酒杯来回晃动
月亮一晚上都爬不上来
好像有刀子抵住我的喉咙
“我爱你”无论如何我都说不出口
满天星星都喝醉了
你在我的身边
看我夜里和自己决斗
我想杀死这个最大的敌人
如果我赢了，你就称我为女王
要夸我聪明夸我漂亮
女人都乐于爱上骗子
输了呢，也要继续骗我
人生难得糊涂
你还要记得看天气预报
明天一定要有个好天气
要有风，把我吹醒
君子与淑女
庄凌
午后走在刚下过一场小雨的湖边
有点小兴奋
突然想给桥对面的陌生人
一个拥抱
我们什么也不用说
也不需要了解彼此的身世
看看他潇洒的身姿与俊朗的面容
就知道月亮的信使
这种天气这种距离刚刚好
陌生如此清新
陌生人啊，你看
石桥下的水面
一层薄雾
正从我们的星球上，升起
秋天的蝴蝶
庄凌
那么多的蝴蝶成为相思的落叶
曾经的热恋，曾经洒下的汗水
那些色彩死在哪里哪里就有春天的子宫
想想我们年少时四处飞奔
跑着跑着就不见了踪影
得不到的天涯，忘不了的咫尺
到头来只有盛大的秋风吹过
我们像蝴蝶一样四面八方来聚会
又像蝴蝶一样静悄悄散去
说什么天长地久，除了石头
好好活一天是一天，活一辈子有太多变数
雪悄悄下了一夜
庄凌
没有人注意到是什么时候落下第一片雪花的
院子里 屋顶上 松树上慢慢白了
雪悄悄下了一夜
外婆的呼吸轻如落雪
她的一生被马车驱赶
却不敢慢下来
她是养家的大姐
她是逃难的妻子
她是为儿女鞠躬尽瘁的母亲
今夜她只是一片轻轻的雪花
悠悠飘落又慢慢融化
在墓地表演
庄凌
那天我帮朋友的乐队赶个场
在墓地为一位死者表演节目
鞭炮声此起彼伏，活着寂寞，死后热闹
我们用仆人的态度直到与棺材成亲
我跳火辣劲舞，对抗平静时光
死者的亲戚朋友拍手叫好
赞美的有效期太短，悲哀的剧情太长
我们用少量的虚汗营造春天的假象
一群人围绕墓地转了三圈
三鞠躬，一生也不过是转圈子
少年冲动，老来蹉跎
那些幻想的烧饼，从来没有从天上掉下来
在墓地，我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活着是那么渺小，被逝者无形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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