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爿老石磨
在我位于双河桥野鸭滩半山腰名叫荒沟的老家门前,有一爿实笃笃重腾腾的老石磨,它与旁边的风车、老墙上挂着的蓑衣、斗笠,以及用于盛水磨刀抑或取水调拌鸡鸭饲料的石水缸,组成了老家的印象,一直藏在我的心底,是我挥之不去的记忆。经年累月,老石磨磨去了石齿、石槽,磨出了包谷面、豌豆面、胡豆面、辣椒面,还有白花花的豆浆,也磨来了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的节令,更磨来了老家在年三十的八大碗、划拳声和年夜饭。
走过几截烂田坎,穿过一大片茂密青冈林遮蔽的石谷子,再爬几个懒坡儿,就看见山崖边的几间老土墙茅草屋。还是娃儿的我一看见屋顶上的烟囱在冒烟,知道有人在家生火煮饭,爬坡上坎走得有些打颤的小腿,似乎也不觉累了,反而加快了速度,挨着种着牛皮菜、莴苣菜的庄稼地边上,直直地往前面窜去。
跑到老屋院坝,扯开稚嫩的喉咙高声大气地喊,姑爷,老表,我们到啦,我们到啦!几声下来,姑爷、老表笑盈盈地跨出堂屋,赶紧去接还没有走拢、背着装有从城里带来的“杂包儿”背篼而落在后面的父亲母亲。我坐在门前的石梯坎上,背靠着那爿石磨的磨基,慢慢吃着小脚奶奶(我们喊“婆”)从石灰坛子拿出的“零嘴儿”红苕干。家里的大花猫“喵喵”地叫了几声,乖巧地蜷缩在老石磨边,紧挨在我身后,用它的小尾巴有意无意地或撩或碰或打着我的小屁股,很是逗乐,很
蒸鲊肉是老家逢年过节不可或缺的一道家常菜,也是可以让我与老石磨亲密接触的媒介。早饭之后,我屁颠屁颠地跟在大表嫂后面,在柴火灶房里,看着大表嫂在饭米糯米中加些花椒、海椒,在大铁锅里麻利的炒好鲊面,满灶房顿时香了起来。大老表端上鲊面,来到老石磨前,揭开盖在上面的草垫子,把磨盘清理干净,就开始推磨鲊面了。我还小,一个人把磨盘奈何不了,就扭到大老表央求着要推磨,满足好奇驱使的童心。
在大老表绝对力量的辅助下,我勉强推了几圈磨,还差点把那吊在屋顶横档上的“磨刀”砸在自己脚上。我喜欢看老石磨慢慢从上下两片错落有致的磨盘缝隙中吐出的磨料,总以为是石磨盘长了很大很大的肚皮,里面装了好多好多东西。大老表“噗呲”一声笑了,说,石磨子没有长肚皮,只长了嘴巴。如果它长了肚皮把我们的鲊面吃了,中午我们就没有鲊肉吃了耶。大老表一指磨盘中间的磨眼,说,这就是磨子的嘴巴,它不会乱吃主人家的东西的。东西从嘴里进去,又一五一十地从磨盘中出来。大老表还说,石磨子只知道做事儿,不晓得肚皮饿的。
父亲回到老家,用老家屋后的老井水推豆花吃,是雷打不动的。头晚上下黑时分,父亲就去屋后提来一大桶井水,把黄豆子泡上。第二天,父亲不让别人掺和,把昨晚泡好的豆子沥好,盛在一个大筲箕里,复去井边打来井水,将豆子再洗净,再沥干。尔后,让我们仨兄弟跟在他身后,去到老井边,很有仪式感地用土瓢,一瓢一瓢地舀起井水,嘴里自言自语念叨着,这井水好呀,这井水好呀,这井水养了黎家好几代了哟,从没有干涸过。然后,让仨兄弟轮流喝几口土瓢里的井水。还莫说,那井水,甜丝丝、凉晶晶,真叫一个舒服安逸。
围在老石磨旁边的我,注视着父亲推磨,母亲添料,白花花的豆浆沿石磨盘周边缓缓地流下,又从磨槽里流入早已备好的豆花口袋中,知道不一会儿午饭的老桌子上,父亲最喜欢的老石磨井水豆花,就可以端上来了。席间,父亲呡着老酒,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落座者说,老家是啥哟?老家就是这些老石磨、老井水、老瓦片、老水缸、老桌子,没有这些,老家的味道就没得啦。
在当时,我年纪小,当然不明白和领悟父亲这番话其中内涵的道理。但老家门前那爿老石磨,以及它推出的鲊肉、豆花,我是记得深刻的。以至于我现在回到老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摸摸老石磨,喝喝老井水……
作者:中国太平洋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重庆分公司黎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