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游土耳其(11)：海峡不了情
拜占庭帝国和奥斯曼帝国就像天边的一对双星，在1600年的时光隧道中，渐渐变成了无数人梦中的眼睛和心中的绿荫。若要追逐那遥远的星星，寻觅那眼中的柔情，编织那绿意的憧憬，一定要去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也是奥斯曼帝国的首都伊斯坦布尔。
是什么成就了君士坦丁堡和伊斯坦布尔？是它绝佳的地理位置，其中最大的功臣就是博斯普鲁斯海峡。君士坦丁堡和伊斯坦布尔的泪和笑，惆怅和烦恼都与它息息相关。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这个长约30公里的海峡也称伊斯坦布尔海峡，最窄处仅700米，还不够两艘世界上最大船舶并排横在海峡上的，但它却不仅把伊斯坦布尔分成了欧洲区和亚洲区，而且把两个大陆分成了欧洲和亚洲，让伊斯坦布尔与小亚细亚半岛隔之相望。分开一城和两洲还不够，它还跟世界上最小的马尔马拉海和达达尼尔海峡共称土耳其海峡，扼守着黑海和地中海的唯一通道。黑海沿岸地区，特别是“壮”起来的“北极熊”黑海舰队如果想进入欧洲，博斯普鲁斯海峡是必经之路。想想中国从乌克兰买的航母，必须要经过哪条海峡呢？
如此战略要地是不是神赐的？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它的名字却跟神有关。在古希腊神话中，万神之主宙斯诱惑精灵艾奥(Io)，为了避免妻子赫拉的妒火殃及她，他把艾奥变成了一头牛。但赫拉在艾奥渡海峡时，派出咬蝇让其发狂，不过，机智的艾奥最终还是成功游到了对岸的亚洲，海峡因此而得名，意思是“牛渡”。而关于博斯普鲁斯海峡是怎么形成的科学解释是，黑海最初是一个淡水湖。在冰川时期的间冰期，冰雪融化，湖水暴涨后寻找出路，遂冲刷出博斯普鲁斯海峡，之后地中海的海水倒灌，形成了今天的黑海，这就是为什么黑海的盐度低于地中海的原因。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如果说博斯普鲁斯海峡在形成之初还没有显示出其重要性，那随着造船业的发展，随着商贸交往的增加，随着君士坦丁堡的横空出世，随着一些蛮族和帝国的崛起，这个海峡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公元前5世纪第一波斯帝国的国王大流士一世率领军队西侵古希腊城邦时，曾在这里建造了一座浮桥到达欧洲。当拜占庭帝国建都君士坦丁堡后，初期它的最大敌人是东部的第二波斯帝国，但因为两大帝国主要围绕小亚细亚较劲，因而第二波斯帝国并未横跨博斯普鲁斯海峡威胁过君士坦丁堡。不过，两大帝国几百年的打架斗殴，让丝绸之路上的商道遭到严重破坏，商道进而转移到麦加和麦地那所在的红海西岸，这促进了信奉伊斯兰教阿拉伯帝国的强势崛起。崛起后的阿拉伯帝国灭掉波斯帝国后，直面信奉基督教的拜占庭帝国，君士坦丁堡迎来了它真正的敌人。
在阿拉伯帝国的倭马亚王朝和阿拔斯王朝统治早期，差不多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进攻拜占庭帝国统治下的希腊地区，其最终目的就是要穿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占领君士坦丁堡。达到目的后，便组织海军力量多次大规模进犯它。虽然每次阿拉伯海军都被打得灰头土脸，但没有一次像最后一次那样惨。本来吸取了前几次失败教训的阿拉伯海军在进攻君士坦丁堡前，该想到的全都想到了，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叙利亚建筑师在拜占庭皇帝利奥三世的支持下，用石油为原料制成了“希腊火”，当阿拉伯海军进入博斯普鲁斯海峡逼近君士坦丁堡时，火烧阿拉伯战舰，让准备充裕的阿拉伯军队功败垂成，海军几乎全军覆没，再也不敢冒犯君士坦丁堡了。利奥三世对拒绝研制乌尔班大炮，从而让奥斯曼帝国捡了大便宜的君士坦丁十一世脑子清爽多了，要不然，君士坦丁堡能不能撑到奥斯曼帝国破城还是一个问号。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阿拉伯帝国海军不进入博斯普鲁斯海峡了，君士坦丁堡也长舒了一口气，但拜占庭帝国的敌人却层出不穷，内部皇帝也如走马灯似地更替。内忧外患让拜占庭领土持续减少，海军力量也日落西山，到阿莱克修斯一世掌权时，不得不使用外国雇佣兵，并让利给海上强国威尼斯、热那亚、比萨和阿马尔菲共和国，这让它们的商船和战舰过博斯普鲁斯海峡时如过无人之地，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怂日子”来了。
从这以后，海峡就成了“香饽饽”，再也没平静过。先是十字军东征时乘船渡过这里，进军耶路撒冷，然后奥斯曼帝国舰队差不多把这个海峡趟成了平地，直到拜占庭帝国在历史的车轮下被永远碾碎，再之后欧洲崛起的国家几乎都在博斯普鲁斯海峡涉足过，而欧洲的涉足都跟信奉伊斯兰教的奥斯曼帝国占据君士坦丁堡有关。这个世界上最重要贸易集散地之一的陷落，让欧洲的新航路开辟快马加鞭地进行。这是为什么呢？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1249年，同样信奉伊斯兰教的摩尔人被彻底驱逐出葡萄牙国土，葡萄牙的统一为地理大发现提供了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支撑。第二年，也信奉伊斯兰教的马穆鲁克王朝在埃及执政后，开始对过境货物征收相当于商品价值35%的高额关税，这让从东地中海到红海，再到波斯湾和阿拉伯海，最后到印度洋、孟加拉湾和南洋诸岛的欧亚重要商路之一不再是暴利的贸易通道，东西方贸易逐渐减少。而差不多半个世纪后，元朝时威尼斯共和国商人马可·波罗在他的书中描述了东方数不胜数的财富，从此这本书成了海上探险家们的圣书。在东方财富的诱惑下，在反击穆斯林的目标下，在帖木儿帝国向西扩张，迫使欧亚另一条重要商路西欧到东欧，然后到中亚和蒙古，最后到印度或中国中断的压力下，在古希腊著名学者托勒密《地理学指南》从阿拉伯语译成拉丁语的指引下，拥有最先进轻型快帆船，已经成为海上强国的葡萄牙开出了地理大发现的第一枪。
如果这时的地理大发现还是以打击穆斯林势力为主，那随着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地理大发现的航船就开始迅速转舵。土耳其人大肆侵入欧洲腹地，让欧亚商路从东地中海到小亚细亚，再到叙利亚和两河流域，最后从中亚到东方的商路完全封闭，而另一条商路从黑海南岸到里海南岸，然后到波斯湾和阿拉伯海，最后到印度洋、孟加拉湾和南洋诸岛也被奥斯曼帝国控制，这无疑掐住了欧洲人的“七寸”。随着奥斯曼帝国的扩张，从东方运抵欧洲的商品不仅数量大减，而且价格昂贵，造成欧洲很多国家贸易逆差，贵金属大量外流。欧洲国家像一头被困在地中海中的野兽，急需开辟一条通往东方的黄金之路。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历史像被谁设定似的，巧得很。就在拜占庭帝国灭亡这一年，英法百年战争结束，完胜的法兰西王国开足马力，准备向帝国冲刺，之后加入了航海大发现的行列。而战败的英格兰王国发生了著名的“玫瑰战争”。英格兰内乱结束后也挤入了航海大发现的行列。挤入航海大发现行列的当然还有把穆斯林赶出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王国，最终一条经大西洋通往东方的新航路被开辟出来，欧洲获得了新生。
新航路的开辟打破了以地中海为中心的贸易圈，让靠地中海和君士坦丁堡发家致富的威尼斯共和国等脱去了华丽的外衣，黯然走下历史舞台，但获得新生的欧洲国家大多数都没放过伊斯坦布尔。这些国家一边互相掐架，一边跟奥斯曼帝国苟合，把自己的舰队开进博斯普鲁斯海峡或威逼，或利诱，蚕食奥斯曼帝国的领土并占领它的市场，但没有一个国家敢悍然占领伊斯坦布尔，只有一个胆大妄为的，就是自己觉得继承了拜占庭帝国衣钵的“北极熊”。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为了伊斯坦布尔这块心头肉，崛起后的“北极熊”以平均每19年的速度对奥斯曼帝国发动了至少10次的战争，这些战争把奥地利、英法、波兰等国都卷了进去，英法战舰还在第9次俄土战争中直接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开进了黑海。虽然这10次战争奥斯曼胜少败多，但靠封锁土耳其海峡和欧洲各国的援助，它总能死里逃生，而俄国在10次战争后，终于有机会出黑海，但占领伊斯坦布尔就成了黄粱美梦，因为欧洲人都牢记恩格斯的警告，“如果俄国控制了土耳其，它的力量几乎会增加一倍，它就会比其它欧洲国家加在一起还要强大。”
可是，一战中站错队的奥斯曼帝国战后差一点被英法俄的秘密协定瓜分。协议规定，英法不再限制俄国出黑海，伊斯坦布尔也归俄国，但英法有自由出入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权利。伊斯坦布尔很走运，关键时刻，俄国倒下了，上台的苏维埃政府拒绝承认协定，“北极熊”想拥有博斯普鲁斯海峡和伊斯坦布尔的美梦再次破碎。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
如此重要的海峡，在土耳其建国后，应该靠它发大财才是，可惜，欧洲这些狡诈的国家早知博斯普鲁斯海峡的重要性，于是在一战后签订了《蒙特勒公约》。《公约》规定平时和战时各国商船均可自由通过，只这一条就让土耳其可以凭“靠海吃海”的武功全废。虽然土耳其没有因为对商船收取过路费而大赚特赚，但海峡两岸无与伦比的风光和它生动有趣的故事却给它带来了可观的旅游收入。
为了领略博斯普鲁斯海峡的独特美，我一下飞机就直接跨越海峡和黑海连接处的大桥，开到了伊斯坦布尔的亚洲区。伊斯坦布尔新机场非常漂亮，但接机人员只能等着大楼外，租车标志也不明显。办手续在主楼，提车在外面停车大楼的最底层。与其它国家不一样的是，土耳其租车是空油提车，空油还车。当我一脚油门开上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的时候，心里有多激动、多兴奋，无以言表。
安纳托利亚灯笼餐厅的晚饭
安纳托利亚灯笼餐厅旁
安纳托利亚灯笼餐厅旁
安纳托利亚灯笼餐厅
我坐在海峡边离黑海最近的安纳托利亚灯笼餐厅(Anadolu Feneri)里，吃着黑海出产的160里拉一条的蓝鱼(Blue Fish)，看着那些跟我一样对博斯普鲁斯海峡有特殊情怀的土耳其人，想起土耳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帕慕克曾用深情的笔触书写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假使这座城市诉说的是失败、毁灭、伤感和贫穷，那博斯普鲁斯则是歌咏生命、欢乐和幸福。伊斯坦布尔的力量来自博斯普鲁斯海峡，生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随时都能漫步在博斯普鲁斯海峡沿岸。”
就这样在遐想中，我看着太阳慢慢下山，那天上的黑云就似海峡千百年所经历的愁苦与忧伤，而黑云下那一点点黄灿灿的阳光和粉嫩嫩的彩霞却似海峡给君士坦丁堡和伊斯坦布尔带来的荣耀与希望。在黑暗来临以前，我沿着海峡亚洲区边缘与它相伴而行。在亚洲区，几乎没有沿着海峡铺设的道路，我只能在高坡上眺望它。看着跨峡大桥上的粉红色灯光渐次亮起，看着海峡对岸欧洲新区夜色中的万家灯火，有一种苍凉，也有一种浪漫之情涌上心头，挥之不去。
博斯普鲁斯海峡亚洲区
博斯普鲁斯海峡亚洲区
博斯普鲁斯海峡亚洲区
博斯普鲁斯海峡亚洲区
晚上看海峡还不够，我在白天也要看到它的容颜。这一看不要紧，我体会到了什么是世界上吓死人的堵车。这一天是星期六，第二天的星期天是伊斯坦布尔的宵禁日，我没想到这些，就把车从欧洲老城开进了欧洲新城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岸边。其实，在星期五晚上，我已体验到伊斯坦布尔的堵车状况。因为要跟一个朋友和她家人吃饭，我让她土耳其的先生沿着金角湾去找餐厅，结果车堵得不像话。他先生于是穿街过巷，那车速吓得我常常尖叫。遗憾的是，金角湾沿岸没有一家好餐厅，最后她先生开到了离艾郁普清真寺很近的小山上(Pierre Loti Hill)。在这个简易的露天餐厅里我看到了金角湾和欧洲新城超乎寻常的美景。可这次是我亲自“操刀”，不到30公里的路，我竟然开了4个多小时，几乎是寸步难行，感觉伊斯坦布尔的人在被囚禁的前一天都出来放风了。
欧洲区看博斯普鲁斯海峡
欧洲区看博斯普鲁斯海峡
欧洲区看博斯普鲁斯海峡
欧洲区看博斯普鲁斯海峡
欧洲区看博斯普鲁斯海峡
穆罕默德之地餐厅的晚饭
漫长的堵车是有回报的。这一路，我用眼睛的慢镜头看遍了博斯普鲁斯海峡，而最令我欣喜的是，我在名为穆罕默德之地(Mehmet’in Yeri)的餐厅里可以俯瞰它。我到达这个餐厅的时间，跟到达海峡亚洲区的餐厅一样，差不多已接近太阳下山之时。但不一样的是，在亚洲区的餐厅，海峡是在身旁，而在欧洲新城的餐厅里，海峡是在脚下。那登高望远的内心激荡，就像帕慕克所言，“能感受大海的自由，这是博斯普鲁斯海岸最令人兴奋之处。” 这家餐厅的鱼价比亚洲区的便宜很多，鱼上来之后，我一看，是半条。不管半条还是整条，对不爱吃海鲜的我来说都一样，只要有海峡陪着我就已足够。我不紧不慢地吃着晚餐，看我开车穿过的跨峡大桥在向我微笑，看亚洲区的约罗斯城堡(Yoros Castle)在向我招手，看海峡中的海豚跃出海面向我致意，看远山的青翠和大海的蔚蓝，那堵车带来的疲惫就飞上云霄远去了，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豪迈让我想放声歌唱。这个被称作“峡中之峡，一处关隘扼守两个世界”的海峡确确实实是伊斯坦布尔历史学家眼中“梦想国度中的时间之河”，也确确实实是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一世时代编年史家书中“水的花环”。
欧洲区看博斯普鲁斯海峡
邮轮上看博斯普鲁斯海峡
邮轮上看博斯普鲁斯海峡
欧洲区看博斯普鲁斯海峡
博斯普鲁斯海峡里的海豚
我对博斯普鲁斯海峡深情的爱，让我在一个多月自驾返回伊斯坦布尔后，又在白天沿着它的欧洲海岸开到了穆罕默德二世修建的割喉堡(Rumeli Fortress)，还在新皇宫旁的海港坐了三次不同价位、不同航线、不同时长的轮渡，把博斯普鲁斯海峡看个通透。在游轮上，海峡两岸的如画风光、高档住宅和历史印记无一不在眼前掠过，这让我觉得这个海峡才是伊斯坦布尔当之无愧的主要大道。我站在邮轮上，感受让海峡声名远播的风和独特的北向次表层流。在海峡里，有来自东南西北的风，春天的和谐风暴、夏天的黑鸟风暴、秋天的鱼风暴和初冬的黑风暴每年都会如期而至。而海峡的水路也是非比寻常地复杂。若渔船向北，就会顶着向南的次表层流，但强大的北风有可能让表面洋流改道并在每个弯道形成漩涡和交叉洋流。复杂的水道让它被称为“旋流中的海峡 ”，但准确计算出海峡七个拐弯弯曲度的法国人却说，“世界上没有其它的海峡可与博斯普鲁斯海峡相提并论。在领航员的眼里，它拥有最美的海岸线、最安全的锚地和变化无穷的如画风景。”
邮轮上看博斯普鲁斯海峡
邮轮上看博斯普鲁斯海峡
邮轮上看博斯普鲁斯海峡
不知道是因为博斯普鲁斯海峡莫测高深的水道，还是因为现任土耳其总理对不能靠它敛财而心有不甘，抑或是因为海峡已成为全球石油运输重要通道而造成的繁忙交通，总之一条连接黑海和马尔马拉海的收费运河正在土耳其政府的背书下紧锣密鼓地进行。倘若有一天运河通船，免费的博斯普鲁斯海峡会不会被土耳其人为地淤堵，美国和北约会不会违背《蒙特勒公约》而把航母通过运河开进黑海，都需要我们拭目以待。不过，这个占据了欧亚大陆十字路口，故事和它海水一样多的海峡，不管它的明天如何，对我来说，它都是永爱。我是幸运的，我刚好来，它恰好在。
博斯普鲁斯海峡，我对你的绵绵情意，你要如何奖励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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