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风起2》连载28
丁刚强病了
照理说,吕晓波进去了,与丁小强和许小晴没有什么事儿,啥事儿都撇清了,丁刚强这一大家子应该高兴才是。但丁刚强心情还是不好。
儿子小强和儿媳小晴回国以后,两个年轻人的兴趣投入到网络行业里去,做他们感兴趣的事情。他们不像别的干部子弟那样,躺在父母的身上靠着父母的庇荫生活,这是难能可贵的,丁刚强内心里是鼓励和支持的。孩子们做得刚有点起色,却遇到了麻烦,辛辛苦苦这么些个日子,啥都黄了,那是孩子们没有经验。丁刚强觉得自己没有好好提醒和指导他们,深感自己是有责任的。但孩子们两次被带去协助调查,那是对热情的火焰浇水呀,这对回国自主创业的年轻人,是多大的打击。
当然丁刚强心里很明白,人家的目标,很显然是冲着他这个做爸爸的来的,太憋气了,这很不公平。
丁刚强纳闷,现在的干部子弟出国回国的,多了去了,为什么单单选了小强小晴他们?翻来覆去这么查了一段时间,虽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但网络传言很多,矛头还是直指丁刚强,更诱人添油加醋,编出一些离奇的故事,似乎不弄得石破天惊决不罢休。这一类的网络传言,出来传去,比风还要快。你说信吧,那完全是扯淡;你说不信吧,总有关心的人转过来提个醒儿。那些添油加醋的帖子,虽然变换了不同的马甲,内容大会相近,随意看一段就会觉得恶心,不心烦那是假的。
更加烦恼的是,丁刚强这个身份的人,有烦恼还没得地方去说。会上不能说,会后也不能说;同事不能说,秘书不能说;甚至连孩子都不能说,怕给他们增加压力。以前有个什么事儿,许晴晴总会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出现,现在不一样了,孩子们回来了,他们不再是以前那种关系。丁刚强时时告诫自己,凡事得留意,不能像以前那样联系了。在朝阳市的时候,还有个小师妹柳如是,不时给自己提供些信息,偶尔在一起说说话,释放一点心头的烦闷。现在不同了,虽然两个人都在省城,但省城区域太大,他自己目标也太大,根本不可能像在朝阳市那样可以随时联系或是见面,只能隔三差五发个邮件,蜻蜓点水一般。他有些话儿还不敢与柳如是直说,怕因此而影响她的心情,耽误她的正事儿。
他想起省委前任书记欧阳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如果心情不好,就住院去。在医院里一边疗养,一边静静地学习和思考问题,等
到心态调整好了,就可以轻身快马出来工作了。”丁刚强觉得这真是个好法子,医院似乎是个世外桃源,至少是个临时的躲避场所。
他给省政协办公厅写了一张条子,说一声提醒他要系统检查一次,很快就住进了江东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十四病室。
丁刚强是不是真的病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到了这个年纪,谁没有个头痛脑热,腰酸背痛的小毛病?做干部的,长年累月在外面吃饭喝酒,谁不是血压高血糖高血脂高?进医院一检查,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指标不正常。他们在干部病房住上十天半个月,检查带疗养,外间的事情一概不过问,不但是应有的导语,也是一种精神和肉体的双重享受。
他告诉秘书小季说,既然是来住院的,那就好好检查,好好治病,不管是谁打电话来,就说我睡觉了,也可以说正在检查身体或是治疗,即便是省委书记、政协主席找我,请你挡回去。人家病了,总不能拉着去干活吧,这一点,互相之间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做领导干部的,平常就不怎么接电话,因为他们的号码是不公开的,一般人不会打来。外间要联系他的人,一般要通过秘书接转。领导干部之间的联系,大部分是通过秘书转达,或是让秘书和秘书之间先接通电话,首长再拿起电话说事。人们总以为领导干部在开会不接电话,其实除了睡觉以外,他的手机都是开着的,不过他们的手机号码,只有极其熟悉的一小群人才会知道的。
还有一点就是,最近这近几年,不论哪一级干部,都不能利用住院接受礼金礼物。一方面是这群人失去了一条吸财的渠道,另一方面,也减少了应酬带来的烦恼。既然不能利用这个机会送点什么联络联络感情,光是去送束花那算什么事?那和去殡仪馆送花有什么区别?所以很多人干脆连去医院慰问这一出也免了,打个电话意思意思,谁也不欠谁的情,挺好的。
丁刚强最怕接这样的电话,他干脆把手机关了,整天由秘书陪着他在病房里转悠,看看书,看看电视,看看手机上的信息,偶尔也听听广播看看报纸,两耳不闻窗外事。
此刻,带过去的生活里,就是医生护士和秘书,除此之外,只有任萍和两个孩子能够找到他。
门前冷落车马稀
当然许晴晴知道丁刚强住进了十四病室。
小晴每天都要和妈妈通几次电话,现在有空闲了,时不时往家里跑。她说起丁刚强的心情有些不愉快,已经住进医院了。
许晴晴对女儿说,你公公的这一招,我自己早就料到了。
许小晴瞪大眼睛看来妈妈一眼。
女儿告诉妈妈,丁刚强自从住进医院以后,自己闭门谢客,所以很少与别人来往。那个十四病室,早不是以前那样门庭若市,他那里呀,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怎会是这个状态,小晴是不会理解的。她在美国时间很久,对于中国的世态炎凉,几乎没有任何切身的感触。许晴晴自然明白,他对女说,这很正常的。你公公呀,是对这个社会看得太深刻了,是伤心到骨子里去了,好多事情想明白了,却无法表达,只好躲到医院去哦。
小晴对妈妈说,我回来时间不长,已经感觉到,中国这个社会就是一个很现实的社会。在某种意义上说,好些人好些现象是没有底线的,没有基本的道德底线,没有起码的是非标准,只有利益导向。就说你从事新闻管理工作,所谓导向,其实本质上是价值取向。不费心不费力,只讲好话就是。因为这个有市场,上也高兴,下也高兴,自己也高兴。所谓正能量,其实就是利益导向,因为弄负能量的东西,成本太高,无利可图。其实呀,马克思是倡导和实践批判精神的,但现在不是那么一回事。你作为分管的领导干部,也只能如此如此。李白写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现实中谁能做得到?
许晴晴打断了女儿的话,觉得她离题太远了,进入了一个完全不能说明白的圈圈。她笑着对女儿说,你们有些不愉快,事业上的不顺利,也情绪受到了影响,但好些事儿,你也别去想了。你刚才不是说,中国社会是一个很现实的社会吗?现实一点也好。
许晴晴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不开心,也想找个地方躲避一下,或是清净一下,但她不可能和丁刚强那样去住院。她不像丁刚强如今是个想管就管,随时可以撒手不管的闲官,自己做的新闻发言人的差事,既要关注舆情还要面对各个媒体,又要随时回答上面和下面提出的问题,还要面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突发舆情。这些事儿,没有人能够分担的了。
她完全不愿意和女儿讨论这样的问题,便对小晴说,咱们给你婆婆打个电话吧。
任萍在孩子们回国创业后,已经从上海回到清溪市了,照旧住在机关大院那套老房子里,只是不再到省政府机关上班了。
尽管明明知道丁刚强没有什么大病,许晴晴还是关切地问病情如何。
任萍不好气地回答:“还不是给气的,他是心病。”
许晴晴继续关切地说,嫂子你多拿点时间陪陪大师兄哦。
任萍轻声地说,我劝他有用吗?
许晴晴说,那你就要李远部长去说说吧。李远也是许晴晴的师兄,但她这时候没有称呼师兄,而是按照职务称呼。他们毕竟是一个系统的干部,同一个级别,李远是副部长,虽然不是直接上下级关系,但部首长还是首长。
任萍说过谢谢,挂了电话后,果真打电话给李远,要他去陪丁刚强说说话。她说你们两个人毕竟是同班同学,你又是会做思想工作的大部长,会说话,你开导开导他,有益于丁刚强的健康。
李远立马赶到十四病室,准备和丁刚强好好聊聊。但他刚进门,就被电话追来了,部里有个急件等着他签字。他安慰了丁刚强几句,真不好意思,我答应了任萍和你说说话的,身不由己呀。
丁刚强挥挥手说:“咱们谁跟谁呀,赶紧去,别误事了。”
李远走出门,又转身回来说,既然来了这里,少操些闲心,多住些日子也好,安静地读点书,也可以研究点问题。你静心了,回归书生本色,外面的事儿少沾边也好。
丁刚强点点头表示谢意,催他赶紧回宣传部去。他知道有电话跟着追过来,一定是很紧急的事情。
李远走出病房大门,回过头来又说,建议你读读元曲,元曲那种韵味,很适合你,那样心情会好一些。
丁刚强再挥挥手说,哈哈笑着说,记得了,记得了。
送走李远以后,他对秘书季晓春说,你去办公室找找,我的书架第二格里,有了一本《元曲三百首》,去取来吧。
季秘书笑着问,别人大都是读唐诗宋词,现在竖版的《唐诗三百首》很行时,卖得好,首长却要读元曲,与众不同哦。
丁刚强也笑着说,我要是与别人一个样儿,那就不叫丁刚强了。